長平觀察》上海的飢餓實驗

2022-04-15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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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4月,因為「封控」街頭幾乎空無一人的上海,僅能見到防疫人員或配送物資者。(美聯社)

2022年4月,因為「封控」街頭幾乎空無一人的上海,僅能見到防疫人員或配送物資者。(美聯社)

中國政府堅持「清零」防疫政策,豐衣足食的上海出現嚴重的飢餓現象。

「飢餓是指一些人未能得到足夠的食物,而非現實世界中不存在足夠的食物。」這是阿馬蒂亞·森(Amartya Sen)在他的名著《貧困與飢荒》第一章中寫下的第一句話。對於很多中國人來說,這句常識性的判斷可謂振聾發聵。1949年之後的幾代中國人都一直在挨餓,但是他們深以為然的解釋是「人口多、底子薄」和「三年自然災害」。今天,歷史從未如此形象生動地將這句話呈現在上海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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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政府為了執行嚴格的新冠疫情「清零」政策,一夜之間將兩千多萬上海人囚禁在家中。即便家財萬貫,而且超市盡在咫尺,人們也可能得不到基本的食物。

上海出現了嚴重的飢餓現象,但是還沒有發生飢荒--這樣說會讓很多人認為,飢荒僅僅是指飢餓人群在數量上的升級。事實上,在政治經濟學者的定義中,飢荒是指一種政治行為的後果。在《飢荒與政治》裡,法國學者、反飢餓國際人道行動組織主席西爾維·布呂內爾(Sylvie Brunel)說,飢荒是指整個群體的食物完全中斷而無任何力量制止這個進程的情況。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要判斷某地是否發生飢荒,除了飢餓人群的數量之外,更重要的是要考察整個人群的食物中斷是否能夠得到制止。

很多人都開始意識到,從武漢開始,先後在全中國20多個城市進行的封鎖式疫情控制,是一場遠離科學的政治實驗。中國當局至今拒絕對病毒源頭進行專業調查,也拒絕效果顯著的西方疫苗,而堅持以規訓人民為要義的「清零」政策,目的在於證明專制強於民主,也讓豐衣足食時代的人們習慣傳統控制模式。

2022年4月12日,上海的防疫人員正在用大聲公對居民宣達防疫措施。(美聯社)
2022年4月12日,上海的防疫人員正在用大聲公對居民宣達防疫措施。(美聯社)

「強迫命令風視民如草芥」

在餓死至少三千萬人的大飢荒年代,由於通過剝削農村來保護城市的歧視政策,上海被餓死的人口所佔比例是相對很小。這也成為一些上海人攢聚優越感的歷史原因之一。其實,專制政權對上海的羞辱並不比其他地方晚到半步。1951年的「三反五反」運動,上海就首當其中,大批資本家痛不欲生,近千人跳樓自殺,其中就包括至今還是上海食品驕傲品牌的冠生園創始人冼冠生。

生理上的飢餓已經讓人難以忍受,但是,正如今天上海發生的情況,作為政治行為結果的飢餓從來都伴隨著權力的濫用。「強迫命令風視民如草芥」--這是中國作家、前新華社記者楊繼繩著作《墓碑--中國六十年代大飢荒紀實》一個章節中的小標題。他寫道:「在大飢荒期間,除了飢餓死亡以外,被拷打、折磨致死的不計其數。在本書各省的章節中都有詳細的介紹,這裡不再一一贅述,只重點介紹一下在中國最大的城市也是文明程度最高的城市上海發生的『上海奉賢縣問題』」。

在這裡,我只摘錄其中和今天的「清零」運動極其相似的一些現象。1958年秋天,上海市奉賢縣提出 「不完成任務拿頭來見」,「要用殺人之心去搞生產」等口號,在全縣範圍內普遍發生了捆綁、吊打、亂罰、亂鬥、亂關等現象。被逼得走投無路而自殺身死的有95人,晝夜連續勞動不准休息而累死的131人,生病不准請醫治而導致死亡的205人,不准父母請假、使生病兒童失去護理而致死亡的411人,其它因嚴重強迫命令而造成死亡的114人。10月下旬,在縣委的統一部署下,各公社和生產營都普遍設立了所謂「勞改隊」,被勞改的農民就有2400多人,此外集訓了2000多人。縣公安局還舉辦了「兒童集訓班」,集訓了200多名兒童。進入集訓班的兒童大都10歲左右,最小的僅6歲。11月間,該縣在消滅紅鈴蟲的工作中,認為放過棉花的房子都有紅鈴蟲,就將放過棉花的2131間房屋燒掉,致使民眾流離失所。

2022年4月,設置在上海國家會展中心的新冠病患臨時收治處。(美聯社)
2022年4月,設置在上海國家會展中心的新冠病患臨時收治處。(美聯社)

飢餓是一種社會控制策略

專制鐵拳所到之處,無人可以幸免。但是,我列舉這些例子,並不是要加入這樣的討論:上海比其他地方更應該遭到嘲諷。讓人忘記歷史,誤解現實,本身就是專制政權的慣用手段。各地的選材和途徑有所不同而已。例如,同樣是強化殖民記憶,在上海可能是美好的民國遺風,在香港則是痛苦的英國壓迫。但是,在阿馬蒂亞·森的描述中,很多東西都是共同的,其中包括食物從來都是掌控在權力者手裡,經由權利來分配。因此,阿馬蒂亞·森得出這樣的結論:在現代歷史上,民主國家從未發生過大飢荒,而發生大飢荒的地方,沒有一次是因為糧食不足。這跟很多中國人理解的「吃好睡好、歲月靜好」(意思是不管政治民主不民主)的幸福生活顯然不一樣。

在「清零」歲月裡,我們終於可以理解政治經濟學者的斷言:飢餓其實「與食物實際擁有量無關」,而是一種社會控制策略,是對付部分民眾的武器,用以否定若干社會群體的生存權--我們也不妨仔細想想中國政府所宣傳的「生存權就是最大的人權」到底是什麼意思。

西爾維·布呂內爾還寫道:傳統的飢荒通常被用來消滅政治當局厭惡的人群,或者制伏那些桀驁不馴的人們。她還說,今天的飢荒形式之一是 「被否飢荒」,否認飢荒的存在可以用來阻礙外部世界組織援助行動。

網絡流傳的「金句」之一:「歐美防疫只有結束,沒有勝利;中國防控只有勝利,沒有結束。」這是因為,歐美通過社會來控制疫情,中國利用疫情來控制社會。

*作者為專欄作家,本文原刊《德國之聲》,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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