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文嚴選:該指責的是霧霾,而非柴靜的成功

2015-03-02 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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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視時代的柴靜。(取自柴靜著作《看見》書封。)

央視時代的柴靜。(取自柴靜著作《看見》書封。)

從央視離職後,在輿論場中一直沉寂的柴靜昨日突然發聲,以一部《穹頂之下》席捲公共輿論場。這段一個多小時的片子,討論的是一個非常安全、溫和、惠及所有人的話題——霧霾是什麼,從哪裡來,應該怎麼辦?柴靜以個人之力,完成這樣一個片子,本來是一件好事,卻激起了激烈的爭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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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片子以個人演講穿插背景視頻的方式拍攝,突出了個人的形象。雖然這並不意味著觀點與論述是個人化的,但在感知上卻會給觀者「個人化、情緒化」的印象,更容易從情緒上使原本不喜歡她的人去放大視頻的缺點,進而批評視頻所持的觀點與態度。

有人批評柴靜,把自己女兒患上良性腫瘤歸咎於霧霾是不科學的,以此進行煽情更是喪失了客觀性。還有人毫不客氣地說,高齡與吸煙才更有可能是真正的原因。雖然根據已有的資料,這個解釋比霧霾更具合理性。但是,並不能以此否認一個母親因為女兒患病而更加關注環保的真誠,哪怕是僅僅因為自責。無論如何,她就此更加關注霧霾,並投入個人財力、精力去發掘事實,進而惠及社會。

(柴靜的《穹頂之下》上線24小時之內,播放量達數千萬,引起激烈的討論。)

在之前的一則新聞中,柴靜從美國返回中國後,開的是4.7升的SUV,在《穹頂之下》出來之後,有人以此批評柴靜的高能耗生活方式,並進而認為她沒有資格談霧霾。雖然一個更低碳的柴靜,無疑會增加片子的說服力,但在現實中,一個人的生活方式,更多的取決於其收入水準。

比如,一個人因為環保放棄了真皮包,轉而購買一隻人造革的包。但這件人造革的包卻是奢侈品,其背後的設計、廣告、包裝、推廣、宣傳,都要消耗人力、電力、石油,這些都意味著碳的排放。所以,很可能比一隻簡單的真皮包更加不環保。再如,一個人可能每天騎自行車上班,但他優越的上班環境卻是一年四季保持冬天熱得脫衣服,夏天冷得穿衣服。下班之後,他與同事去吃挪威空運過來三文魚與法國進口的紅酒。休假時,他與朋友坐著越洋飛機去南美度假,或者去攀登珠穆朗瑪峰。登山雖然看似低碳,但背後的器材生產、生存保障卻無一不需要能源來生產、運輸,並產生碳排放。實際上,在市場經濟中,價格與碳排放量呈正相關關係,這就意味著,碳排放之爭,最終會變為貧富之爭,富人再無資格談環保,只有窮人、苦行僧才能免於碳排放量的攻擊。

柴靜所處的階層,已經遠高於一般中國人,其所處圈子的生活水準也遠高於中國人。以碳排放作為攻擊點,肯定立於不敗之地。但是,如果一場關於環保、關於污染的話題,變為一場碳足跡之爭、甚至變為一場貧富之爭,那些更富有也更具話語權的人就被迫在污染問題上失聲,進而導致整個社會的損失。實際上,合情合理的做法,不是每個人都當苦行僧,而是在原有的生活方式基礎上,稍微地向環保靠近。用空調不必用手搖扇,只需調低空調;登山的不必改為跑步,只需收撿好自己的垃圾;開車大排量的不必轉而騎自行車,只需不要狠狠地踩下油門。

有人將柴靜的《穹頂之下》與崔永元的反轉基因的紀錄片相提並論。實際上,柴靜採用的觀點與論述,不管是北大相關專業的博士、中科院院士、加州的臨床預防醫學醫生,還是衛生部部長、環保局局長與官員,他們要麼是環保領域內的科學家,要麼是正規的醫療機構人員,要麼是政府監管部門的權威人士,都是可靠的、主流的信源。其給出的事實,也來自真實的現場資料獲取或者權威機構與專家。與之相比,崔永元的觀點不但與全球主流科學界相悖,也與包括中國在內的全球政府機構相悖。至於崔永元宣傳的找到轉基因的病原體,則更是科學界的大笑話,也與新聞的專業操作不符。

還有人以批評柴靜無視中國的發展必然導致的環保問題,是想讓中國去工業化,降低中國人的生活水準,阻礙中國發展。

環保問題,的確是一個發展中的問題,也關係到人們的生活方式。現代工業社會依靠煤炭、石油而生存。工業革命之後,即使那些曾經處於污染最嚴重的國家,比如英國,人們的平均壽命也遠高於工業革命之前,更何況,生活水準與工業革命前也不可同日而語。所以,某種程度上,人們選擇工業而忽視環保,是一種理性的麻木。

某種程度上,今日中國的種種環保困境,正是工業革命之初人們與污染關係的再現。

河北的鋼廠,排放造假的柴油車背後,的確存在成本問題,而成本的變動,也的確有可能通過提高價格而影響經濟,影響到每一個人。比如,柴油車增加排放控制裝置,使用更高標準的柴油都會提高運輸價格,進而影響物價,讓每一個消費者為此承擔成本。甚至,一些企業,如果達到排汙標準,則會因為成本提高而喪失競爭力,導致企業倒閉、員工失業。這些都是在現實中國中的不可承受之重。

但是,從經濟學角度看,污染是一個典型的公地悲劇問題。簡單地說,在這個悲劇中,人人明知處於一個相互伐害的狀態,卻苦於制度限制,一盤散沙無法協同一致,共同行動,相互約束。而且,正如《穹頂之下》所揭示的中石化、發改委、標準委員會之間的矛盾,污染所帶來的收益,被某些受益者不正當的拿走了,然後留下霧霾。

所以,當然可以討論中國的發展與環保之間的平衡在哪裡,《穹頂之下》也並未迴避這個問題,但是,一味的以環保的歷史路徑依賴性去無視、否定霧霾中隱藏的不公與制度性弊端,卻是片面的。

毋庸諱言,柴靜的《穹頂之下》,肯定存在很多資料上、觀點上、乃至裁剪方式、敘述方式上的問題。這些問題都可討論,可批評。但是,越過對這些問題的討論,或者以這些瑕疵為理由,直接去攻擊柴靜本人,做誅心之說卻是不公正的、不客觀的。無論如何,柴靜以個人之力,把霧霾又一次帶入公共視野,其中,燒柴油的大貨車排放性能的全行業造假問題,更是第一次進入公眾視野,也很有可能被極大的改善。

就要結束這篇文章時,生出一些感歎。當下的中國是複雜的,複雜的中國是由複雜的人組成,複雜的人在不同事件中有不同利益,也會有不同的觀點。如果在每一件事情保持獨立思路,依據事實與邏輯選擇正確的立場,那麼,就很可能在這一件事情上同意一個人,而在另一件事情上卻會反對他。這正是所謂的「站對,不站隊」。遺憾的是,這樣做卻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很多時候,思維的惰性與情緒的偏見,使很多人針對一個人,比如柴靜,或針對一個群體,比如公知與五毛,去選擇立場,進而支持或反對這個人、這個群體的所有觀點。不幸的是,這樣的做法,卻使中國本來已經很糟糕的公共話題討論變得更加糟糕,讓情緒與偏見掩蓋住了真問題。

*作者為專欄作家,上海金融與法律研究院研究員。(原文刊載騰訊大家網,責任編輯:陳小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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