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背叛過你的人來找你合作，你毫無芥蒂欣然同意，雙方一拍即合，是什麼道理？如果你背叛了支持過你的人，心中也毫無羞愧，對方同樣竟能坦然接受，日後還是有說有笑，是什麼道理？道理在於，您兩位都知道，今天的言行作為，是為了今天的利益，不是個人恩仇，不必太過計較。
同理，如果你違反了自己之前的主張或承諾，牴觸了自己之前的堅持的標準，不但可以若無其事，在當下繼續違反、牴觸，換個場合再回到之前的主張與標準，看似反反覆覆，而仍能理直氣壯，而你的同黨、擁躉見怪不怪，當然是因為大家了解，你每次提一個主張、標準，都有另外的目的，跟你的主張或標準其實無關。
燃煤電廠、拔管這些具體而微的例子，不只是例子，而是文化的體現。以至於在台灣目前的執政風氣中，所有講得出來的政策目的，都不是目的，而是用來讓某人可以任職、某預算可以通過、某資源可以攫取、某法令可以通融的工具。民進黨所有論述中出現的理想、原則、標準、倫理全部只是工具。工具用完可以拋棄，要用的時候再拿出來。在心理上，沒有反反覆覆的問題，只有當下哪個主張或理念最好用的問題。
為什麼要用理想、原則當工具，大動干戈來為一個人、一筆錢、一塊地、一個位置、一個臨時的聯盟、一次鬥爭或一場選舉撐腰呢？因為如果不用到冠冕堂皇的理想，要做的事情毫無正當性可言，不用明眼人，童叟皆知是私相授受，假公濟私。一而再，再而三的結果，誰也不記得自己主張過什麼，而即使記得也不在乎了。
這樣的執政文化，是一個不可能說謊，也不可能髮夾彎的文化。起碼，在當事人的心理，不會有說謊了、違法了、髮夾彎了這樣的靦腆。本來就沒有擁有理想或主張的人，如何髮夾彎？外界是根據語言的邏輯在批評他們說謊，指控民進黨的政治人物今天跟昨天講的不同，因此是沒有體會到在情感上，他們始終是忠於自己的。
請問吳茂昆會因為自己協助解放軍開發更先進的導彈，而在心裡感到不妥嗎？會因為在國科會主委任期中違法前往大陸高校，心裡產生愧疚嗎？會因為自己溢領了大量薪資，在心裡有所虧欠嗎？一定不會的，因為他必有極其重大的價值作為盾牌，比如國際學術交流等等。國際學術交流是最重要的價值，不是嗎？
比如說，葉俊榮就說他沒有兼課，沒有收費，而是從事國際學術交流。最近三位被捲進在大陸兼課或兼職的人裡面，唯一真正實質上兼了課的就是葉俊榮──扎扎實實的27天密集上完一整學期的課！所以，他毫無疑義地是違法。甚至為了規避違法，還用人家的名字開課，於是不折不扣的在偽造文書。但是，葉俊榮的心裡會覺得自己偽造文書違法兼課嗎？百分之百不會。他的黨羽，也一定只會稱許他學術卓越。
吳茂昆或葉俊榮有說謊嗎？他們會感謝徐國勇幫忙圓謊嗎？在他們自己的心裡，絕對不。因為他們都有另外更具體的目的，他們講出來的目的，所謂國際學術交流只能是個口頭工具，那是要掩護心中真正的目的。要是他們某天跟徐國勇為了其他的事情鬧翻的話，也不要驚訝，徐國勇最多表演一下跟他們生氣，但心裡絕對不會真的生氣。
但是，面對真正沒有支薪，也沒有兼課的管中閔，他們就不接受國際學術交流這塊招牌。因為重點與國際學術交流無關，而與台大校長這個名器的爭奪有關。台大沒有校長造成最大的影響，正是國際交流中斷，卻最不引起注意。另外如李應元責怪馬英九封存了核四，害得大家現在要重建燃煤電廠，李應元不是忘恩負義，而是同樣的心裡。鄉民蒐羅了反核政客過去的各種言論，以為可以打臉他們。鄉民沒有想到的是，民進黨從來沒有髮夾，怎可能髮夾彎？哪有可打的臉？
當成同志是工具，當成敵人也是工具；反核是工具，重啟核能也是工具；國際化是工具，反國際化也是工具。所有光天化日之下看似崇高的話語，都工具化以後，就必須找更偉大的目的，到最後，宇宙的真理都會成為搶奪僅僅一毛錢而必須用到的工具。由於真理是不能違反的，所以最後的發展就是朝著暴力懲治的方向，北檢已經摩拳擦掌的原因在此。
民進黨靠主張台獨與反核起家，是神主牌。但在目前沒有靈魂的執政文化下，凡事都是工具，連台獨也變成是鬥爭與掠奪的工具。要挽救民進黨，必須先讓民進黨恢復生氣的能力，才會有熱情。大家都生氣的前提，是他們有共同目的遭到阻礙，所以要幫民進黨找回共同目的。現階段的民進黨人無不害怕目的，害怕靈魂，一頭栽進眼下的小利小害，真是讓反對民進黨的人都感到難過。
＊作者為國立台灣大學、中山大學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