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索觀點:我與臉書一言難盡

2018-04-06 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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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資料分析公司「劍橋分析」利用社群平台與數位工具,操縱民意與輿論,最後成功將川普送進白宮(美聯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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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書的按讚設計,就如對實驗室白老鼠的酬賞制約訓練,也形同電玩遊戲的上癮快感。我經驗過那種受肯定的慾望、不斷地強化的可怖性。創造聲名是一盤好生意,帶你走入更上層的階級,帶來各種有形無形的利益,覺得自己也是一號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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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怕的是,長期活在這種刺激反應而少了自省,性格會漸受改變而不自知。我發現自己愈受同溫層歡迎、處於迴聲室效應中,個人觀點逐漸趨往同一性,少了多元性,並且易怒、不寬容。

在生活層面上,當我日夜活在臉書,加友刪友封鎖如此容易,只要按一個鍵就改變人際關係,弔詭的是,我真實互動的朋友卻愈來愈少。我像玻璃缸的魚,不與外在世界有真實接觸,因為虛擬世界已眼花撩亂、無力應接了。我透過文字與人接觸,修飾過的光滑文字,避免與人面對面、冒風險地應對。

名氣是雙面刃。我的臉書發文成了新聞媒體喜歡的文章快手,但記者、編輯引用時,有時還加上對我的個人評價;也有網友轉貼封我是「正義之士」,或有酸我「正義魔人」,也不乏出現對我的過度檢視。我既不想當名人,也沒有準備好面對同溫層內外眾人的評價。

臉書進入不同地域,與不同國家、族群的文化揉合,勢必產生各種超乎祖克伯所宣稱的只是「一個透明的中立平台;讓世界的人更緊密地聯繫」。臉書的原始起點是哈佛大學的學生內部聯繫網絡,是其所定義的社交媒體,可是到今天,臉書效應已非穿灰色T恤衫的年輕人所能控制。對臉書發源地的美國來說,臉書已被質疑「傷害社會民主結構」。

在台灣,我所見,也最難以接受的是,臉書各種刷存在感的行為中,有一種華人文化根深柢固的虛偽性。精心妝點生活品味尚屬小事,同儕中的文化知識階級的自捧捧人、政治正確表態,鑿痕中透露心機,讓我打開臉書就額頭三條線。然而我的質問,豈非含有個人的道德判斷?我的道德標準就比他人為重為高嗎?

英國「劍橋分析」竊取臉書5000萬用戶資料,許多臉書用戶揚言要刪除帳號(取自Pixabay)
英國「劍橋分析」竊取臉書5000萬用戶資料,許多臉書用戶揚言要刪除帳號(取自Pixabay)

在經歷各種殺伐陣仗後,這一兩年我漸漸保持沈默,成了一個旁觀者,最後選擇離開。關掉臉書並不容易,因為那形同切斷我生活的重要部分,並且也包括經受誘惑挑戰。不過,我是經過仔細思考與採取漸進方式撤離,這股驅動力出於自我質問:「到底什麼是我生命中真正重要,何者又是我生活中所迫切需要的?」

對我而言,如果與自由相比,聲名與金錢都不是我想追求的,我可以做一個默默無聞,只活在一個很小範圍的人。生活中,能夠擁有完整的時間去閱讀、寫作、思考,這也是我覺得最重要的。從臉書撤退後,每日除去了海量的碎片化訊息,免於情緒勞動,被情緒勒索,我確實發現自己一天比一天平靜下來,找回了個性原本平和的我。我靜下心來,重新拿起厚重的小說書籍等,可以專注讀書。生活中有了時間與朋友聚會,交談時,我能心無旁騖聆聽,與友人眼神交會地來往,是我喪失已久的喜悅與技能。

臉書於我而言,像是一個過度漫長的夢,或許這場假做真時真亦假、難以辨明真偽的夢境,也有可觀可歎之處,我也不全然否定。離開臉書,只是一種適材適性的個人選擇。臉書少了我,什麼都沒少,而我少了臉書,也並不覺缺了什麼,這種江湖兩相忘的稀薄關係,不正是社交媒體該有的本質?話說回來,「認真你就輸了!」還是一句至理之言,或許我就是錯在起始點,錯認了臉書媒介的材質。

當我們玩臉書,我們是玩什麼?想玩臉書,可能被玩殘了,我或許是臉書界的魯蛇吧,但,管別人怎麼想呢,至少我全身而退。曾經曾經,有一個臉國,我在那裡活過,用真面目摸著良心對待每一個遇上的人,我有做對與做錯的事,在往後,我會持續思索什麼是真理,什麼是真相,而答案有存在過臉書嗎?我深深懷疑。

*作者為作家,資深媒體人。本文原刊《非常木蘭》,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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