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陵少年笑入胡酒肆中:《絲路、遊牧民與唐帝國》選摘(2)

2018-04-21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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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田幹之助描述是「唐代異國興趣的主要潮流可以說盡是伊朗系文物」,可是從現代來看,西域南道的于闐確實是說伊朗系的于闐語,可是西域北道的龜茲或焉耆則是使用不同系統的龜茲語(=乙種吐火羅語)或阿耆尼語(=甲種吐火羅語),而且不管是哪種語言的文字都是屬於印度起源的婆羅米文或是佉盧文,同樣是印度文化圈或佛教文化圈。因此,應該是「唐代異國興趣的主要潮流是包含伊朗系、印度系、吐火羅系的西域文化與文物」更貼近真實的情況。

胡姬來自何方?

體現大唐西域文化的,就是胡姬,以及胡旋舞、胡騰舞的舞者即胡女、胡兒。姑且可以想像他們的臉部輪廓是充滿異國風情的「外國人」,尤其是年輕女性或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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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行》 李白

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

落花踏盡遊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

(白話譯文)

住在郊外高級住宅區的少年們,走在長安西市的東邊熱鬧街道上,

騎乘著佩戴著銀鞍的白馬,如沐春風瀟灑而過。

踏著散落一地的落花,要到哪裡享樂呢?

在笑語喧嘩中走進美艷胡姬所在的酒肆裡。

《白鼻騧》 李白

銀鞍白鼻騧,綠地障泥錦。(騧=一種奇特的黃馬)

細雨春風花落時,揮鞭直就胡姬飲。

(白話譯文)

白鼻的黃馬佩戴著銀飾馬鞍

裝飾著綠底刺繡的擋泥用錦緞。

下著綿綿細雨,春風吹拂的落花時分,

策馬加鞭直往胡姬所在的酒肆,飲酒去!

兩首詩都是春天花朵盛開的時期,以騎馬少年和酒場胡姬為主題,詩裡運用的色彩對比美得像幅畫。第一首確定是描寫長安的情景,詩裡的「少年」也不是小孩子,而是名門富家子弟或是無賴遊俠之徒,不管是何者,都是出身於極盡豪奢之階級的年輕人。

雖然第二首詩並沒有被斷定是歌詠長安的風景,可是這樣解讀也不為過。在夏天酷熱而冬天嚴寒的長安,春天是一年當中最舒適的季節,立春的節氣之後是雨水,淺紅色的杏花如雲朵般簇擁盛開,接著是李花開始含苞綻放,如果聽到驚蟄的聲音,就表示桃花齊開,過了春分就是春意正濃的時節,薔薇、海棠、木蘭、桐花、藤花等陸續綻開爭奇鬥艷,風兒一吹就散落一地。

兩首詩裡白馬踏過的落花是哪一種類的呢?再怎麼說,要稱得上是長安的春花之王,莫過於農曆三月的牡丹,可是牡丹在市場上是作為把玩欣賞或比賽用,是相當昂貴的,因此並非路邊種植的花種。另一方面,當時薔薇雖然遠遠不及欣賞用的牡丹,但是把花瓣搗碎後做成的香水──薔薇水相當受到珍視,甚至還為此而特地從波斯千里迢迢地運來高級品。

八到九世紀擁有世界最多人口的花都長安,在文化上也呈現出百花齊放的絢爛景況。在序章描述過,長安甚至有書店而且相當興盛,在熱鬧市集裡充滿貴族、官僚、文人墨客或是軍官和遊俠之士,北方的突厥或回鶻等遊牧國家的使節或客人,西域的商人、工匠、藝人或宗教相關人員,東亞各國來的留學生或留學僧等,可謂紛沓而來。偶爾也有透過海上路線從南方上來的東南亞或印度海岸地區的人士,甚至也有來自更遠的波斯、阿拉伯的人混雜其中。

在擁擠的人群中,身穿流行胡服的年輕人騎馬疾馳而過。胡服是筒袖上衣和褲子的組合,當然需要皮帶和靴子,有時候甚至會搭配帽子。另一方面,佩掛華麗馬具裝飾的馬匹,若是以現代而言就是高級跑車。新式的胡服配上高級跑車,再加上被稱為胡姬的高級俱樂部外國女侍或是舞者,沒有比這樣的組合更加引人注目的了。

像這樣子,以唐代長安為首的大都市酒樓、餐館或旅館內的酒場與歌廳裡,胡姬盛裝打扮,或是為了誇示年輕而略施淡妝,或是濃妝豔抹,薰染著異國的名香接待客人。當然,很多都會選擇姿色特別出眾的年輕女子作為酒場的台柱,不過這些胡姬不單是酒宴中的陪侍,大多數應該都還兼具了歌舞能力吧。

那麼,可以如此讓唐代詩人為之瘋狂的胡姬,究竟是什麼樣的女性呢?先撇開論證只講結論的話,胡姬是擁有綠色或藍色眼瞳,眼眸深邃,留著亞麻色、栗色或深褐色的捲髮,還有高挺的鼻子和白皙膚色的高加索人種的女性。對黃色人種(蒙古人種)黑眼、黑髮、直毛的東亞人士而言,不難想像這樣充滿異國情調的美貌是如此令人目眩神迷。雖然白色人種(高加索人種)廣泛分布在中亞至歐洲,不過來到中國的胡姬是裡面的索格底亞那、花剌子模、吐火羅(舊巴克特里亞、現今阿富汗北半部)、波斯等,出身自使用伊朗系語言(分別為粟特語、古花剌子模語、巴克特里亞語、中世波斯語)地方的女性們。

在過去的歷史類作品、唐詩解說書籍、各種辭典類裡面,這些「胡姬、胡兒」雖說是伊朗系,卻幾乎都被視為是西亞的波斯人,不過根據最近歷史考古學的成果,認為她們反而應該是指中亞的粟特人。尤其是透過成果斐然的墓地考古挖掘,以胡旋舞或胡騰舞為主題,刻有浮雕的石製葬具,有不少都是從在中國北部的陝西、山西、寧夏發現的粟特人墓出土的。另外也可以作為參考的是,曾經被稱為波斯薩珊銀器的物品,其實有很多是粟特銀器。

當然也有例外,所以在論述時需要很慎重。因為石田幹之助把胡姬定義為「伊朗系的婦女」,儘管他本身認為伊朗系的胡姬是以粟特女性居多數,但是之後的文學家單純地把伊朗替換為波斯來解讀,導致誤解蔓延開來。居住在從波斯灣到裏海的伊朗本土的波斯人,與出身阿姆河至錫爾河間各綠洲都市的粟特人,雖然有很多類似之處,不過還是必須嚴正辨別。例如即使在近現代,感覺就像區分法國人和義大利人、德國人和荷蘭人,也是很普通的吧。若將粟特人和波斯人並列論之,不管過多久都無法修正錯誤的印象,因此我在此為個人的言論負責,敢斷言胡姬就是「粟特人的年輕女性」。

*作者森安孝夫是日本歷史學者,大阪大學名譽教授、神戶市外國語大學客座教授。財團法人東洋文庫兼任研究員。以敦煌・吐魯藩出土文書、蒙古高原碑文、及漢籍史料為中心,研究伊斯蘭化以前的中央歐亞史。本文選自作者所著《絲路、遊牧民與唐帝國:從中央歐亞出發,遊牧民眼中的拓跋國家》(八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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