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家辛苦了！
去年底到今年初，朝野正因四大公投以及罷免案、補選案狼煙四起，台北的國家級京劇團同時間也鬧了一個茶壺小風暴，沒有公投選舉案的刀光劍影，小風暴「暴」起「暴」落，只不過整個過程在網路時代都會被保存，成為21世紀台灣戲劇生態的研究素材。
二、很難想像風暴起源於臉書按「讚」
去年11月國光劇團在兩個國際顧問指導下隆重推出《極西之地有個費特兒》，準備進軍國際藝術節，演出後有個白目的觀眾在FB上寫了一點感想，對國光的做法提出質疑，接著學養俱佳的國光藝術總監，也在她的FB以「國光要轉型了，以後減少演出，技術轉移，我的任務已完成」，公開宣布辭去藝術總監一職。總監在國光幹了二十年，備受尊重，原來就準備2023年中便宣告退休，當國光的永遠志工。雖然早有退休的打算，「提前退休」仍立刻引起京劇圈或國光粉絲的震撼，各種陰謀論紛至沓來，其中也包括是因為前述白目文章迫使總監掛冠求去的說法。
網路留言大致有兩類，一是極力稱頌國光及藝術總監的成就；另一類是痛斥迫害京劇與國光的黑手，有些留言只是借他人酒杯澆自己壘塊，利用這個事件表達對執政黨「抗中保台」、「去中國化」的憤怒，有人直接點明傳藝中心陳主任和文化部李部長要出來面對！
可能因為深受委屈，也可能各方的推測已模糊了焦點，個性慈悲如京劇媽祖的總監陸續透露的訊息愈來愈直白，外界仍一片茫然，劇團則一片噤聲，氣氛詭譎。眼看僵局難解，愛看國光戲的兩位高官朋友邀約一起跟文化部李部長閑聊，大家只是想慰留總監，此外無他；元月4日聚會當晚的大白天，總監在FB發文更詳細解釋辭職事件緣起，直指北藝大前校長邱某某臉書評論國光劇團製作的《極西之地有個費特兒》，「我認同邱校長，上去按『讚』，竟被傳藝中心主任陳悅宜LINE指責不該按『讚』」，她表示無法忍受，「這是民主社會，任何人都有按『讚』的權利」，在接受中央社專訪時也表示，這已經踩到了她的底限。字裡行間難掩忿憤，與她往常溫柔婉約、與人為善的本色極為不同。
三、按「讚」事件竟然也有羅生門
而後傳藝中心陳主任、國光團長都公開談話了。陳主任表示跟總監沒有LINE，也不曾當面提過臉書按「讚」這件事，並說她多次想親自向總監說明與請益，但被拒絕。陳主任是從「沒有總監的LINE」證明自己不可能直接指責總監，但有沒有透過其他方式呢？國光團長在專訪時表示主任的確有問過她：「國光的製作被批評，國光團長上去按『讚』，那這個製作到底是誰要做的？」團長說按「讚」事件主任是針對她，不是針對藝術總監，那總監所謂因按「讚」被責備又麼回事？
原來主任是「賴」給團長，責備「藝術總監和團長相繼按『讚』，並說謝謝邱老師，這是謙卑嗎？國光對謙卑的意義是什麼？」
這篇批評國光製作的文章不難找尋，如此「批評」也不能容忍？連同仁在FB上按「讚」惹來事端，事後還能衍變成羅生門，很難相信這件事發生在21世紀。團長還說自己是「基於對前輩學者的尊重，也是思考了好幾小時才按『讚』」，團長不是我FB朋友，她給我這個「讚」是思考了好幾個小時？真是一「讚」千金！不管如何，小小的臉書按「讚」成為總監堅決請辭的導火線。
四、國光領導的堅強意志？
按「讚」事件誠然可笑，它背後所顯露的現象卻更讓人擔憂，總監在FB上表達她對國光京劇舞台科技化走向的不以為然，這也是她打算提早離職的原因。年輕的團長不知是受上層授意或是自作主張，傳達了幾個相互矛盾的訊息，愈解釋愈複雜：她在群組裡表示，因為看到臉書太多泛政治化、胡亂臆測與意識型態陰謀論，極其害怕會讓親者痛，仇者快！她擔心國光團隊多年的努力，很可能被不明就裡的成為政策犧牲品，卻又說：「的確看到目前現實環境遭遇的危機，兩岸交流受阻，國光若故步自封只謹守京劇，未來命運難料，我必須殺出一條血路」。
團長並對總監憂慮的「轉型」與「減少演出」做了說明：所謂「減少演出」是減少「不必要」演出，專注發展有前瞻開創性作品、走向國際。決定國光劇團藝術走向的，不是藝術總監的權責嗎？至少團長在做決定前得徵詢總監的同意啊！國光最重要的兩個人連對「轉型」、「減少演出」、「科技化」的定義還得透過媒體公開討論嗎？團長釐清強調國際化及科技發展，是文化部推動政策，就文化部的業務範圍當然沒錯，但文化部是誰指示國光要走「國際化及科技化發展」？團長自稱國光近年在跨界科技上的創新，完全是她以團務發展的綜合考量評估所做的決策，絕對沒有受到任何壓迫情事，排除綠色高層給予的政治壓力，不讓傳藝中心主任為總監發文求去背黑鍋，但又如何解釋她擔心「成為政策犧牲品」的危機意識是怎麼形成的？
五、三司會審
傳藝中心主任／國光劇團團長／藝術總監各說各話，李部長日理萬機，國光甘洌國光、京劇甘洌京劇，更不可能對國光的「轉型」、「科技化」或藝術總監的任免下達過什麼指令，聚會當晚部長對國光藝術總監辭職一事還在狀況外，他也聊到日前去看了一場豫劇，覺得很好看，還問「這跟京劇有何不同？」渾然不知自己也被指責是總監辭職風暴的影武者。
終於撥雲見日了，幾天後的2022年1月14日，國立傳統藝術中心以「藝術總監續留國光 傳藝中心全力支持人才培育及傳承工作」為標題，發布新聞稿：
有關近日傳藝中心國光劇團藝術總監王安祈教授請辭乙事，日前文化部李部長在傳藝中心陳悅宜主任及國光劇團張育華團長的陪同下，特別當面與王總監懇談，全力慰留這位重要的國光藝術舵手，並表達文化部對傳統戲曲各劇種團隊都是給予最大的支持，也完全尊重安祈總監對國光劇團的發展規劃。
從新聞稿可以想像「將相和」的溫馨畫面，總監也發表聲明，謂部長慰留極為懇切，十分感動，在此情況下若再三推拒似是不近人情，願意續留任至明年7月，自今年1月起總監薪資將全數捐出，作為國光青年培育計畫獎學金，總監原有的不滿瞬間化為做義工、捐薪水、設獎學金的慈悲形象。
六、一氣化三清問題解決了？
總監留任讓很多人鬆了一口氣，喧囂一時的辭職事件也宣告落幕，不過，本來可因請辭事件做正面討論的相關議題，如國光是否真的要「轉型」——走科技化的京劇未來式？高層有無「去中國化」——消滅京劇、國光的企圖？以及國家級京劇團定位的再確認、藝術總監與團長權責的再規範，結果在彼此坦誠溝通、深切懇談的良善氛圍下，一氣化三清，原先的危機感都化解於無形了。
傳藝中心主任、劇團團長、藝術總監放下按「讚」事所反映的國光內部管理問題，以及近乎公開撕破臉的意見分歧，各自吞忍，一切都是誤會，過去的讓它過去，結果國光與京劇的問題還是存在。或許國光、京劇真的沒什麼問題，但所有的紛亂與危機感難道只是一篇白目文章掀起的？表象的和諧只突顯了京劇界面對爭議，就算內心憂慮、憤怒，依然不形於色的宮幃性格。
傳藝中心陳主任敢對國光劇團與藝術總監實質領導，從好的方面來看，表示她勇於任事，不過，在這個事件中被罵翻的她，大概也被「國劇」歷史遺留的強大氣場嚇壞了。倒是總監接受慰留之後，團長在FB宣稱這是「國光之福、京劇之幸」，格外有黑色喜劇效果。
＊作者為作家、舞台編劇、戲劇史學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