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點投書:監所「逾越職權」發函院檢背後的大問題

2022-01-21 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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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收容空間不足的問題,我國矯正業務還有諸如戒護人力不足等執行困境。示意圖(資料照,洪煜勛攝)

除了收容空間不足的問題,我國矯正業務還有諸如戒護人力不足等執行困境。示意圖(資料照,洪煜勛攝)

看守所發難 為哪樁?

監察院13日認定2021年11月台北看守所發函給北部6大院檢,「求請」審慎評估羈押與禁見之必要性,屬執行單位撈過界的潛越職權行為。北所的理由是,近3年從全年禁見人數490名增至約700名,羈押房數量有限根本無法滿足每2人一間,又為嚴防串供同案被告不能安置於同房,也不得與一般收容人互動的規定。此外,這期間心理情緒的波動大,是屬於高度自殺危險期。因此在已超收37%的情況下,實在讓屬於執行機關的矯正單位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的無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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羈押與禁見之裁定,院檢確實有依要件「自由裁量」權,不能空間不夠就不押,但整個刑事司法體系有如工廠裝配線,屬後端的矯正機構理當辦好自己羈押被告本務即可。但看守所的兩難在於塞車了,又無權拒絕,人卻仍然不斷送到門口該怎辦?對於長期對監所觀察與直接輔導受刑人工作的筆者而言,長期的超收是癥結所在,但歸根究底還是矯正機構的聲音不被重視。因此,監委雖然有畫出了一個重點,但此次「發難」凸顯的不僅是監所收容空間的困窘,沒畫到的還有許多其他矯正業務執行困境。

矯正機構社福化與醫療化

圍牆裡的世界是外面社會的一面照妖鏡,監所承接的任務是收容與教化那些否定社會規範的人,因此被認為是人性改造工程師。近年收容人數雖有下降(2021年約5萬5000),而本應是刑罰執行單位的矯正機構,隨著社會高齡化近年老弱病殘收容人比例更是逐年提高(其中65歲以上收容人佔超過3%),而出現社福化與醫療化的發展趨勢。除了佔比近半再犯率高的毒品,老年罪犯、遊民及根據矯正署調查收容人超過2成屬經濟弱勢(低、中低收及近貧),監獄不時遇見坐輪椅、拿拐杖要他人攙扶的景象,讓人不禁感嘆走進監所,還有種進到養護中心的感覺。也實在看不出,學界認為的懲罰、矯正及正義3種犯罪處遇模式,還剩哪些得到實現。在日本,這類老年收容人暴增現象被稱為「下流老人」,跌下溜滑梯般的社會階層。

然而依2020年矯正署統計,矯正醫事團隊人員(醫事人力包含衛生科科長 44 人、醫師 1人、護理師 79 人、藥師 57 人及醫事檢驗師14 人,計 195 人,占整體人力之 2.2%)僅有185人。只能依靠簽約外部醫療機構暫時性的補足資源缺口,否則就要戒護自行外醫了(有些還要自付計程車錢)。監獄人口的變化,實在不像電影中人人面露凶光的模樣了!

一名關押在土耳其艾迪尼市一所高安全級別監獄裡的政治犯,在獄中寫了序文:一封從獄中寫給你的信。(取自pixabay)
看守所終收容人高齡比例逐漸增加,讓矯正單位出現醫療負擔,同時也難兼顧收容人基本權益。示意圖。(資料照,取自pixabay)

外面人人喊打 裡面成人權寶貝

原本在外面人人喊打的,但進到裡面卻成為人權寶貝。這幾年監所業務包括管理、醫療、生活條件、受刑人作業及教化等幾乎難以倖免都曾經遭到監院調查。監所改革確實承載著許多社會的期待,尤其基本人權的保障更是重中之重,盡管近年有相當程度的改革(一人一床、書信隱私、作業金提高、戒護管理更加人性),法務部也破天荒催生設立監所外聘視察小組。曾有監獄工作者同仁開玩笑,與同學(受刑人統稱)相處的時間,甚至超過家人。且現在對同學的噓寒問暖聲,也幾乎都快取代過去的大小聲了。然而,不可否認的,硬體改善容易,但軟體需要時間醞釀,如監獄文化、透明化與教化成效這條路還有很長路要走。

還記得在約20幾年前的一個濕冷的冬季早上,進到北部一所收容被判感化教育的少年輔育院(現改制為某某中學)進行研究,剛好經過正在軍事化管理和操練的新收隊伍,看著十幾歲的受刑人上著手銬、腳鐐及聯鏈,穿著短褲和短袖內衣在集合場訓練,這一幕仍記憶猶新。而就在2021年,少年收容機構也全部改制為矯正學校(中學)了。這是一個相當進步的作為,也實現了憲法保障的受教權。

新竹誠正中學(矯正學校)。(取自誠正中學臉書)
矯正學校形式目前已取代傳統少年收容所。圖為新竹誠正中學。(資料照,取自誠正中學臉書)

監所是全民的 越不關心越難改變

19世界俄國文豪杜斯妥也夫斯基說過,「只需走進監獄,即可判斷一個社會的文明程度」。監所不是矯正署的,更不是法務部的,他們是屬於全民的。如果他們得不到應有的尊重與被看見,就越不會有人想去關心和了解,可想而知就越難進行改革與公開透明,如此沉痾還是難治。

犯罪議題面向是經濟學人的城市安全指標之一,而殺人犯罪、監獄監禁人口及容忍毆打妻子等更是聯合國「人類發展指數」(Human Development Index, HDI)的人身安全指標之一。可見,這議題都跟人民幸福感與生活品質息息相關。大家都希望能安居樂業,對於那些否定法律與社會規範者,為實現正義,我們便實施正是制裁予以否定他們的否定行為。然而,我們絕對不能鄉愿,只要有一部嚴厲法典便可治天下。

「徒善不足以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孟子〈離婁上〉

例如,一昧強調亂世用重典,也創造監所另一個極端不穩因子。在兩極化刑事政策下,重罪重罰、輕罪輕罰,屬於重大惡性的長期刑收容人(刑期10年以上佔34%),如此我國能維持不跑不亂不出意外之囚情穩定,實在已屬相當難能可貴,更遑論發揮教化功能。況且,除了死刑,大多數人有天還是會出來社會,那時我們需要思考如何「接住」這群人呢?

20200402-監獄、死刑、囚犯、犯人。示意圖。(資料照,取自免費圖庫Pixabay)
獄中收容人若無法獲得妥善戒護與教育,恐難真正達到矯正的效果。示意圖。(資料照,取自Pixabay)

教化與戒護人力不足 「丟」進去不會自己好

我們不要以為關好、關滿,人就自動會改變。監獄裡相對於戒護管理人員,定位為專業輔導與助人者,是屬於比較軟性的教化人力包含教誨師、調查員、輔導員、導師、訓導員、教導員,目前共計401人。然而,其實與外界想像的專輔人員還有很大差距,不僅多無相關助人證照甚至專業訓練背景也多與心理和社工專業少有關係。且業務上與身分上與受刑人接觸的機會甚少,角色和互動形式仍難被認為是助人專業人員。盡管矯正署在近年編列毒品教化等相關專案預算,晉用200多名相關人員協助教化工作,確實也稍緩現有專任194位心理師及社工師 (員)繁重的工作。

另外,長久以來為人詬病的戒護管理人員與收容人的比高達(2020年約1:10,且近年有持續降低),還是難以與澳洲(1:1.8)、新加坡(1:5.4)、日本(1:5.9)、英國(1:3)比擬。這些問題政府與社會大眾若仍只是認為,反正「丟」進去,他們自己會好,或讓矯正機關自己去想辦法的消極思維。可預見的,社會的不理不睬,會使他們「自我應驗預言」(Self-fulfilling prophecy),他們的改變也將成為「無期待可能性」。

治安不是認真抓 用力判就得了

大家都屬於「追訴犯罪,伸張正義」整個刑事司法體下的國家隊,沒有誰上誰下之分,監委需要整體檢視犯罪預防與矯正業務。也因此更應該體悟,不是認真「抓」用力「判」就有效,以為擴建監獄就能改善治安更是最下策(荷蘭有效降低犯罪率與受刑人數,甚至關閉了多座監獄)。實務上,有些遊民或需要照護的嫌疑人,是否需要裁定收容其危險性與逃避司法追訴的風險,都值得檢院在妥適整體評估。

而如何預防犯罪降低犯罪人數(對比同期高度發展國家日本只有4萬6000人、英國7萬8000人),以及教化更是問題解決的根源。舉例來說除了上述收容人經濟弱勢的特徵外,具矯正署新收統計,2021年新收受刑人有高達一半以上屬於國中教育程度以下,大專以上佔約1成(對比內政部去年統計15歲以上大專學歷約有47%)。因此,再次呼籲:「有好的社會福利政策,就是最好刑事政策」。

監所這發函這舉動確實從未有過,但試想,當人已經吃撐了,還要再「強塞」給他,他能不發出一點微弱的求助聲嗎?我認為看守所於發函時,應該很單純希望院檢「審慎」裁定羈押或禁見,畢竟這似乎是沒辦法的辦法,只能「敲碗」求關注。這事希冀監委不要狹隘的只「依法、依職權」看待,若能站在另一個高度,全面檢討整個犯罪相關刑事政策、犯罪預防、以及罪犯矯正體系。尤其從社會政策、教育等方式,降低犯罪率與人口,會更能展現監察委員的思考高度與智慧。台灣這兩年經濟高度成長全世界都看到,我們總不能讓這群人與罪犯矯正成為眼不見為淨的另一個平行世界吧!

*作者為玄奘大學應用心理學系助理教授兼副教務長、註冊課務組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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