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劍虹觀點：蘇聯解體30周年─對世界和中華民國的意義何在？

去年12月25日，是蘇聯解體與俄羅斯聯邦成立滿30周年的日子，這個日子象徵冷戰的結束。30年是一個不長不短的日子，出生在1991年12月25日當天的人，如今已成30歲的青壯年。筆者是在1984年出生，還親生經歷了蘇聯存在於世界上最後的7年，雖然當時的我連蘇維埃（Soviet）代表的是什麼意義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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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站在東方人的立場，蘇聯解體的意義遠遠沒有歐洲人那般巨大，華沙公約國的解放，並不代表中華人民共和國、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越南社會主義共和國以及寮人民民主共和國等亞洲共產主義國家停止了專制。選擇擁抱市場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沒有如美國預期的走上政治改革道路，反而正是因為接納了資本主義的經濟制度，成為美國有史以來最難纏的對手。

從中華民國的角度出發，正是因為蘇聯的解體，才讓自70年代以來採取聯共制蘇政策的美國，重新有了圍堵中共的需要。美國終於又成為了中華民國的夥伴，本來可能要賣給中共用來對抗蘇聯的F-16戰鬥機，轉而變成了今天中華民國空軍遏阻中共武力犯台的主力。也因為歷史總是那麼諷刺，每次讀起來都讓筆者感到津津有味。

「共同敵人」的消失

為什麼蘇聯的瓦解，對美國而言是好壞參半？好的地方在於自由主義戰勝了共產主義，資本主義得以推動全球化時代的到來，讓人類文明再一次出現工業革命以來的大跳躍。誠如國民黨立委江啟臣所言，那個時代人類真正相信一個更好的日子即將到來，所以有福山（Francis Fukuyama）所謂的「歷史終結論」成為90年代的主旋律。

直到現在，筆者都還是為那些從蘇聯手中解放的國家感到高興，更何況當年眾多自由中國的擁護者，也深信透過深化兩岸之間的交流，大陸將在經濟改革成功後走上政治改革的道路。但是經過30年的發展下來，中共不只沒有走上政治改革的道路，還出現了政治返祖的現象。俄羅斯還有其他從蘇聯手中解放出來的東歐國家，則變得更加右傾，有些還變成了極右翼民族主義國家。

本來為了對抗蘇聯這個無神論國家，信奉基督教的美國可以和全球穆斯林合作支持阿富汗的反抗軍，但是在蘇聯瓦解之後，美國立即取而代之成為伊斯蘭原教旨主義者的頭號敵人。原本與美國共同反對蘇聯修正主義的中共，終究還是因為不肯放棄建立在共產主義之上的人民民主專政，又取代蘇聯成為美國意識形態上的頭號競爭者。

冷戰期間接受美國庇護的北約會員國和日韓，則意圖在蘇聯解體後擺脫美國掌控，爭取更多的國家自主性。烏克蘭、波蘭、捷克、斯洛伐克以及阿爾巴尼亞等前華沙公約國家，都在蘇聯占領下有過一段慘痛的歷史，對俄羅斯有刻骨銘心的仇恨。他們雖然採取聯合美國對抗俄羅斯的政策，對待國內少數族裔、新移民以及國際難民卻仍是極度的不寬容，而且還百般抗拒美國推廣的全球化運動。

唯一與美國平起平坐的對手

說到底，就是冷戰時代因美蘇意識形態之爭被迫讓位的民族主義之爭，伴隨著蘇聯解散再度成為了人類的主流。面對民族主義排山倒海的攻勢，自由主義確實出現了招架不力的傾向。不只俄羅斯與中共如此，本來萬眾一心反共抗俄，期待在蘇聯解體後以和平手段實現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目標的台灣，也隨即爆發以省籍衝突為基礎的統獨之爭，進而演變為中華民族主義和台灣民族主義的衝突。

類似的族群之爭，在巴爾幹半島就演變成了種族戰爭，甚至於種族清洗。波士尼亞和科索沃的教訓，雖然如今已經普遍為國人所淡忘，但還是應該為台灣的政治人物所牢記，以免有一天藍綠鬥爭演變為恐怖的內戰。當今這些民族、種族或者省籍糾紛，在那個還有蘇聯的年代裡幾乎不存在，因為東西兩大陣營都在忙著證明自己能夠比對方帶給全人類更多的幸福。

曾如一些大陸人所言，用簡單的「帝國主義」4個字稱呼美國和蘇聯，都是對美國和蘇聯最大的污辱。因為就算美國與蘇聯是帝國，那也只是「自由的帝國」與「正義的帝國之分」，前者的出發點是個人意志，後者則是社會公平。兩者共同的目標，就是以各自信奉的意識形態帶領全體人類走向一個更好的未來，雙方奮鬥的終極目標都不只是為美國人或者蘇聯人，而是為了全人類。

美國雖然種族歧視不斷，卻仍舊成為全世界最包容多元的國家，蘇聯雖然經歷了史達林式的極權統治，卻在瓦解的30年後仍獲得全球不分國籍的人民所懷念。冷戰固然帶來了韓戰與越戰等悲劇，卻也帶來了人類科技和生活水準的跳躍式進步，無論是美國還是蘇聯的精英，都在想辦法證明到底是資本主義還是共產主義能造福全人類。

冷戰的本質，不只是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的相互競爭，同時還有相互修正。美國在經歷了經濟大恐慌之後，瞭解極端的資本主義只會造成貧富差距拉大，需要向「左」微調進行修正，納入社會主義的部分元素才能避免底層人民為蘇聯吸引而去。蘇聯的歷代領袖，也都會從上一屆領袖的錯誤中學會教訓，向「右」微調納入一些資本主義的優點，從而使人類更加進步。

極端民族主義回來了

改革的成功與否，在於能否克服本國體制內保守主義者的挑戰。美國的成功在於主張自由與多元的聲音，擊敗了白人種族主義者，最終得到了昇華。戈巴契夫（Mikhail Gorbachev）一方面無法克服保守派的抵制，二方面又無法壓制自由派的壓力，導致蘇聯難逃解體的命運。少了蘇聯這麼一個等量齊觀的對手，世界卻沒有如美國所想的那樣，變得更加富裕、開放、民主與多元。

相反的，自納粹德國與日本帝國被擊敗後，遭到美國還有蘇聯共同壓制的極端民族主義回來了。最明顯的案例，就發生在解體後的南斯拉夫聯邦，過去在共黨強人狄托（Josip Tito）領導下被迫彼此壓抑民族仇恨的塞爾維亞人、克羅埃西亞人、斯洛維尼亞人、波士尼亞穆斯林及阿爾巴尼亞人彼此大打出手，導致種族清洗的悲劇在20世紀末的歐洲重新上演。

原本為了反對共產主義無神論者，選擇暫時容忍基督世界的穆斯林極端主義者，轉而對西方各國全面宣戰。直到今天，蓋達組織和伊斯蘭國都還是美國國土安全的頭號威脅，絲毫不輸給過去的蘇聯。海峽兩岸的國共兩黨，本來爭的是三民主義和共產主義到底哪一個比較能夠救中國。如此看似高貴的目標，在蘇聯解體後也分崩離析。

台灣出現了到底要繼續當中國人，還是乾脆就當台灣人的國家認同之爭，極端的深綠人士轉而肯定過去殖民台灣，發動太平洋戰爭的日本帝國，甚至以自己台籍日本兵後人的身分為榮。深藍的支持者當中，許多人推崇的同樣是汪精衛政權大漢種族主義的思想，統獨雙方雖然彼此對立，追尋的都是二戰軸心國的極端思想，和南斯拉夫彼此清洗的塞爾維亞人與克羅埃西亞人是何等相似？

歐洲各國同樣走向極端化，普丁（Vladimir Putin）領導的俄羅斯，雖然保留了一些過去蘇聯時代的風格，卻早已沒有過往以共產主義解救世人的雄心壯志。取而代之的是俄羅斯成為「只為俄羅斯人服務」的國家，侵略與擴張的行為和過往史達林時代沒有兩樣，動機卻變得更為自私自利。在歐洲擁護俄羅斯的人，也從冷戰時代的極左派，變成主張白人至上的極右翼，甚至於新納粹。

堅持多元與寬容是唯一的勝利之道

歐洲的極右派，過去有反共抗俄的傳統，所以支持希特勒出兵蘇聯。今日的他們，認為俄羅斯人再怎麼樣也都是歐洲人，主張團結在普丁之下抵抗美國領導的全球化，建立屬於歐洲人的歐洲，或者俄羅斯人的俄羅斯，這實在是歷史的大倒退。就連美國本身，在過去川普（Donald Trump）的時代，也同樣出現白人至上主義的浪潮。

在這股浪潮下，加上新型冠狀病毒的推波助瀾，甚至還爆發多起亞裔無辜民眾被襲擊的事件。襲擊亞裔的未必都是白人，但同樣是大非洲主義者或者大拉丁主義者。不論他們的膚色為何，對其他族裔的仇視都是導致這些不法行為不斷發生的重大原因。顯見少了蘇聯這個勢均力敵的競爭者，美國不只沒有進步，還出現了大倒退。

當然筆者也不是認為，恢復蘇聯就能夠解決當前所有的問題，雖然蘇聯跟美國一樣，都是試圖以意識形態團結全人類的帝國，但蘇聯採取的制度不只壓制個人自由，還違反人類追求個人利益最大化的本性，失敗已經是一開始就注定了。筆者唯一覺得可惜的，是少了蘇聯這樣一個對照組之後，美國也少了一個讓自己不斷進步的目標，整個人類社會都跟著一起沉淪了下去。

因為蘇聯解體，過去30年確實有許多國際社會上的不幸事件是由美國政府造成的。即便不是美國單方面造成的，做為世界上唯一的超級強權，世人也會期待由美國出面承擔所有的責任。站在美國的立場，這是蘇聯解體的另外一個副作用。如果持續退步下去，川普主義的回歸，真的可能會導致美國分崩離析，給世界帶來更大的動盪。

中共能否取代美國，成為新的全球霸權呢？答案是否定的，因為中共實質上早已放棄了以共產主義解救世人的夢想，並強調自己推行的是「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既然是「中國特色」，那就表示中共追求的只是「中國的利益」，不是全球人民的利益。既然出發點同樣是為了本國的民族利益，那麼中共想要與美國爭奪全球霸主的地位就沒有成功的可能性。

當美國拍攝的電影，如《蜘蛛人》（Spider-Man）能夠叱吒全球大螢幕的時候，中共能抬出來的電影永遠只有《長津湖》或者《我和我的祖國》，講得永遠是只有「中國人」聽得懂的故事，而沒有辦法引起世人共鳴，就可以知道越堅持開放多元的國家，越有機會贏得最後的勝利。希望美國與中華民國無論遇到多少困難，都不要忘記讓世人越來越好的初衷，這也是戰勝中共的唯一方法。

＊作者為中美關係研究、軍事寫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