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南市「中正路」被要求改名為「德章大道」，這是基進黨台南市議員參選人對台南市政府加速實現轉型正義的一大呼籲。湯德章忌日當天，蘇鈺雯、陳嘉伶、李宗霖這三位年輕的市議員候選人齊聚在「湯德章紀念公園」，拿著自製路牌，親自將中正路改名為「德章大道」。
3月13日是228事件受難律師湯德章逝世71周年的紀念日。基進黨候選人選擇在這一天大動作宣示「轉型正義」的理念，很具哲思性創意。雖然掛上路名牌只有短短3分鐘即被陪同的員警取下，畢竟已完成了這些年輕人亟欲宣示的理念效果，值該大大按讚才是。該一路名掛牌事件的直播在臉書上迅速傳開來，也在幾天內成了台南市民茶餘飯後的談話資料。但更讓人注意到的則是，很多新世代的後生仔們正好奇的在問著一個心酸的老問題：「湯德章是誰？為什麼要紀念他？」
「芋仔番薯」「台和混血」如何區別？
湯德章是誰？這答案只要輕鬆Google一下就有了：
「湯德章（1907年1月6日－1947年3月13日），臺灣臺南人。父親為日本東京人，母親為臺南南化人。湯德章過繼母系，故籍貫為臺灣臺南。柔道五段，任職警官、執業律師，於二二八事件中遭國軍捕殺。」
所以，問題應該在於「為什麼要紀念他？」關於這一點，網上已有很多介紹的文章，當然也不乏有過度神話的諸多傳說，非本文所關切，故暫且擱置不論。我只想先將焦點放在他在臨刑就義前的兩句話：
他先用台語喊出：「我身上流有大和魂之血！」
接著，他再用日語仰頭高喊：「台灣人，萬歲！」
跟現在很多外省第二代的「芋仔番薯」一樣，湯德章乃屬於「台和民族」的混血，都是時代偶然命運下的現實產物。更進一步可以詮釋說，是台灣歷次外來政權統治下所必然發生的一種結果。將台灣歷史往前回溯，還會有許多台灣人跟荷蘭人或西班牙人的混血，乃至於更多的漢人和原住民的多代混血。這是移民社會避不可免的進化，也是多元文化之所以得以成形的一個基本前提。此跟習大大召喚的「中國夢」大異其趣，而且根本就是完全背道追尋的的兩套價值方向。
因此，當有人在網上PO出「湯德章不過就是日本人走狗，憑什麼被紀念！」，就又會讓問題回到高級外省人所希冀的那類撕裂族群的「大漢沙文主義」夢饜中了！
為什麼要紀念湯德章？
湯德章有日本人的血統，所以他完全不必充當日人走狗，相反的，在日治政府中，他雖然已晉升到相當高階官職，但對於當時日本殖民政府所實施的對台歧視政策，以及日人在台對台灣人不斷發生的做賤行為即已表現了不滿，乃至於發生多起抗議並違逆上級的紀錄，終至於1939年憤而辭職脫離警界，轉赴東京中央大學去深造。1942年10月28日日本高等文官考試司法科及格，經《臺灣日日新報》專文報導湯德章於日本當地奮鬥有成通過考試的消息，轟動臺南。1943年日本高等文官考試行政科及格，一時間湯德章名氣大彰。
可貴的是，湯德章並沒有趁機在日本攀緣附勢謀取更大的仕途機遇，反而是毅然返台並在臺灣總督府登錄為辯護士（律師）。據文獻記載：湯德章認為自己不應意氣用事，應認同自己為臺灣人。於是就在臺南南門町定居開業（今臺南市忠義路二段），而成為臺南地區知名律師，通常都是酌收廉價的訴訟費用，或是義務辯護，盡力幫助法律知識不足的臺灣人伸張正義，抵抗劣質日本人的欺凌。套用現代的名詞，湯德章就是100%的「人權律師」。
終戰後，1945年8月中國國民政府接管臺灣，陳儀親自函邀湯德章擔任「臺灣省公務員訓練所」所長，湯德章深知官場貪污成習不願就任，曾說：「當中國官，在心理上要做貪污的準備，我不願埋沒自己的良心。」遂懇辭不就。
1945年11月湯德章被選任為臺南市南區區長。1946年5月起，臺南霍亂大流行，湯德章多方奔走要求衛生當局立刻施行消毒、隔離、注射預防針，但中國來臺官員不為所動，湯德章表示抗議憤而辭去區長職務。
1947年228事件發生，台南青年紛紛高喊「打倒貪官污吏」、想要對抗這中國的外來政權。然而，手無寸鐵的學生單憑一腔熱血如何能徒手對抗中國軍隊？基於保護學生的想法，湯德章趕到台南工學院（今成功大學）與學生展開對話。他只簡單對學生提出要求：「協助我們，維護市內的治安！」學生們因信任而欣然接受了，湯德章也隨即被任命為二二八時期「台南臨時協助治安委員會」的治安組組長。在當時，台南之所以沒有發生大規模動亂，湯德章要優先被記上一件大功。
湯德章犧牲自己保住上百台南菁英
但是，湯德章顯然是中了陳儀的緩兵之計，3月10日，全台灣宣布戒嚴，11日取消處理委員會。從中國派出的「平亂軍隊」在高雄登陸直接開抵台南，隨即以叛亂罪名，於3月11日派出二、三十名憲警特務闖進湯德章住所逕行逮捕。湯德章隻身奮力徒手拒捕，意圖能爭取最大時間，讓其他人得以將參與臺南市治安工作的臺籍菁英及學生名單焚毀，因而挽救數千名知識分子免遭橫禍。這是湯德章應該記上的第二筆功績。
參考鄧鴻源教授所撰《台南民眾的憤怒是有原因的》一文所述：
「為了逼供，湯德章先被倒吊刑求一夜，肋骨全被打斷，被控以叛亂罪名後反綁雙腕，背插書寫姓名之木牌，坐在卡車上遊行臺南市後，隨即被押赴民生綠園公開槍決。據稱待死的他仍神情自若，昂首怒視著劊子手們，下車之後劊子手要他跪下，但他不但不屈服，還破口大罵蔣賊軍。隨後子彈穿入湯的鼻樑及前額，鮮血腦漿噴灑一地，湯之屍體目不瞑，傲立不動良久，死狀悽慘，見者落淚。軍方槍決之後，仍不讓湯德章親人收屍，逼其曝屍公園，經其親人一再哀求，才准許以毛毯覆屍，但仍不准殯葬超度，實在是欺人太甚！」
湯德章之所以會被特別對待而大刑伺候，主要就是要強行逼供出一份所謂「叛亂者」的名冊，即使是一份造假的名冊也都可以向上級邀功，卻將因此而誅連數不清的冤案。但湯德章在嚴刑拷打下，堅持沒有行刑者所要的名冊，其寧死不屈不降的正義血性之氣概，可感可佩，是應該被記上的第三筆功績。
你今天去為台灣英雄獻花致敬了嗎？
行政院《二二八事件研究報告》為湯德章做了總結：「湯德章之死，臺南市民同聲喊冤」、「他背負起全臺南動亂的責任，是替臺南市民贖罪的羔羊」；臺南市文獻委員謝碧連律師則讚嘆道：「湯律師是其前輩，傳奇一生令人景仰，實為後輩楷模。」
但，正如基進黨台南市議員候選人蘇鈺雯所痛訴的：這樣的台灣人英雄楷模，卻強令他的遺像放在那一片小小的圓形公園內，還每天面對那條天威象徵的「中正路」(日據時期稱之為「末廣町、銀座通」)，算不算是一種極端諷刺呢？後輩的我們能心安嗎？我們能就這樣繼續漠視下去嗎？
轉型正義曾經被嘶喊震天，但執政黨卻像放煙火似的牛步化已足以讓人氣結，各地方政府能否爭氣點，為轉型正義多做點事麼？市長候選人該不該對此正式表態？市議員候選人該不該在這場選戰中將之擴大為喚醒選民的歷史記憶的政治訴求？
動用軍隊侵犯人民尊嚴或施予暴行就是反人類罪行；尤其重要的，迄今政府仍然停留在只紀念或補償受害者，卻蓄意掩蓋加害者的名單，以致讓真相永遠被藏在陰暗角落，也讓受害者們永難瞑目，新世代們如何對這段歷史悲情有所翻騰呢？
誠心建議基進黨應該強力動員全台新世代們，號召景仰歷史英雄的青年朋友們，都能來到台南的台灣文學館前，並跨步走進正被圓環車道緊緊圈住的「湯德章公園」內去為台灣英雄獻花憑弔喔！
老者已矣，基進黨的新世代們，該輪到你們躍上舞台了！
*作者為文字工作者、現任《六都春秋電子報》創辦人。更多好文請看〈陳昭南專欄〉。作者每周發表於《風傳媒》的專欄系列，已收錄於作者新著《迷航的國度》一書。欲優惠購書者，請填寫申購單(請點擊進入)，或電洽蔡先生（091266186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