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渡專文:英雄身後,總有悲涼的迴音─四行之後的八百壯士和楊惠敏的故事

2021-12-26 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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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還沒有憂鬱症的概念,朱重明只知道她很不快樂,半夜常常被惡夢驚醒,哭呀哭個不停,在黑暗中,就那樣坐著,看著幽暗的天色,直到天亮。1949年生下了第一個孩子朱復圭,1953年生下第二個孩子朱復轟的時候,朱重明已經67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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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時候,朱復轟常常看見母親獨坐在幽暗的一角,默默流淚。她的眼窩也深深鎖著一層霧一般的憂傷。有時她會突然發怒,大聲罵人,卻又不知為了什麼,自己又沈鬱下去,默不作聲。有一次父親只說了一句「菜怎麼有點鹹」,母親就把所有菜都倒入垃圾桶。父親怕爭執,常躲在學校研究室。而他和哥哥只能靠著父親請來的保姆照顧生活起居。有時,母親發病的時候,朱復轟會怕得爬到家後面的大樹上,躲在那裡,直到母親不再生氣。

後來,朱重明認為這樣也不是辦法,於是鼓勵她把這一段歷史寫下來。楊惠敏在書寫中,一點一滴,找回當年那些記憶的細節,四行倉庫的橋邊,英軍協助的溫暖,炮火紛飛的爆炸,槍林彈雨的冒險,苦難流亡的勇敢,美國之行的風光,各國政要接見的榮光。那些被幽暗壓抑的記憶,逐一歸來。她彷彿在寫作中,找回那個熱血愛國、奮不顧身的女童子軍,那個被關押在渣滓洞的黑牢裡,等待拯救的楊惠敏,更找回那勇敢俠情的本性。

少年楊惠敏。(作者提供)
少年楊惠敏。(作者提供)

她彷彿透過寫作,把自己一生的冤屈,一腔的怨恨,一生的榮光,一次訴說。

1969年,《八百壯士與我》一書出版了。雖然沒有引起太多注意,但她把書送給了孫元良,以及當年參加過抗日的老朋友。這一段記憶,仍鼓舞著人心。

1969年,八十三歲的朱重明從台大退休,隔年就過世了。

1971年,由於外交失利、失去聯合國代表權,台灣興起一陣愛國宣傳片的電影熱潮。先是《英烈千秋》繼之《八百壯士》。

《八百壯士》籌拍之初,導演丁善璽知道楊惠敏故事,其人也在台灣,非常興奮的前來請教。楊惠敏也非常高興,和導演、劇組熱切交流,說著當時的場景細節和許多人的事跡。當她看到導演要林青霞游過蘇州河,將國旗送進四行倉庫,忍不住糾正說:「不是這樣啊,當時我是用爬過去的,在鐵絲網下面爬的。出來才是游水的。」然而丁善璽說:「妳就別管那麼多,電影就是要有戲劇性。妳那樣拍不好看。反正送國旗就對了。」最後她只好將歷史原貌說說就算了。

電影出來後,造成非常大的轟動,宣傳的時候,找了她和林青霞合照。後來蔣經國還在陽明山中山樓舉辦電影放映會,邀請她去出席。電影放映到中間,銀幕上的楊惠敏獻了旗,謝晉元用兩根竹桿接起來,把國旗升上去的時候,響起雄壯的歌聲。此時台下的楊惠敏竟激動得不能自已,突然站起來大喊:「立正!敬禮!」自己還舉手行童子軍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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