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爸爸宗輝則完美展示了此輩中年男人的幸與不幸。他被妻子批評邋遢及不知道女兒飲食喜好,凸顯出男性很少被要求注重細節和形象;可是不拘小節的好處之一,就是父親往往更有心情搞笑、打圓場,對比嘮叨的母親,這樣的爸爸令孩子更願意親近。社會也期待父親能供養家庭「最好」的生活,但好生活是什麼樣子?從七零八落的屋況來看,宗輝顯然沒有太多想法,全憑妻子指引,偏偏癌症是人生最惡意的安排,喚回全家團聚,也提醒宗輝唯一的人生目標可能逝去,而留下的將是他並不擅長的親職責任,也讓人不忍苛責他在劇中對待女兒的行徑。
整部戲裡最討喜的,是戲份不多卻至為關鍵的妹妹芳安。國小年紀的芳安,帶著軟萌在父母和姊姊之間穿梭,每次出現(或出事)都是推動一家人前進的轉轍器。在母親與姊姊互動愈發惡化的時刻,一句稚氣的「媽媽會死嗎?」直接敲碎房子裡的大象,也擊潰觀眾的心防。
但看著芳安,同樣身為成長在高張力家庭的次子,我也感到深深不安。她的純真是魔鏡,映出母姊潛藏的愛,是劇中最重要的潤滑劑。這也註定了她在家庭舞台上的位置——身為最小又最體貼的孩子,她會受盡憐愛,卻永遠不會成為焦點C位,因為家的中心早已被媽媽與姊姊的衝突佔滿。
芳安也令我不禁想起《陽光普照》裡的大兒子阿豪,品學兼優的阿豪是家人的強心針,但在弟弟阿和與家人屢屢的叛逆衝撞背後,阿豪的內心世界也是一片荒蕪。不需被擔心的孩子,實際上很可能是真正被忽略的孩子。(不過我絕無意思比較這兩部電影,它們從故事到調性都沒有可比之處)
人的性格除了天生特質,更多是在關係成長時互相形塑。當家裡已經有了兩位執拗、故作堅毅又脾氣衝的女性,尚在成長中的么女,幾乎必定會長成芳安的模樣,若把她的柔軟視為理所當然的禮物,只怕那些感人肺腑的和解都是濫用了小女孩的善意。我能明白故事裡必須要有平衡性格的安排,本片也並未過度誇張地予以溫情教育,但仍想多嘴提醒的是,無論成熟的形式是獨立優秀、或溫柔同理,所有過早的成熟都代表與年齡不相稱的傷,因為戰火從來不只殃及交戰雙方。
儘管如此,《美國女孩》的好還是彌足珍貴,它真誠且自制地述說了一個很平常的故事,因而才能讓每一位觀眾都投射出各自的傷痛和治癒。電影的美好不就是這樣嗎?看的是戲,但也是沒能宣洩、言明、完整的自己。(完)
作者簡介|地底人(文字工作者、兼職譯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