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賴喇嘛1999年9月6日行宮，達蘭沙拉、印度。達賴喇嘛談到很多關於章嘉活佛的事，最令人動容而不解又難忘的一句話是：「章嘉有恩於達賴。」
「有恩於」，此恩從何而來？這句話纏繞盤踞在我的腦海中20多年。直至今年春天，在整理章嘉大師佛龕之際，在新發現的重要古物中，有一件是由古老藏紙摺包著，紙上載記著「如來格桑嘉措（7世達賴喇嘛）頭髮」。難道此物可解「有恩於」之謎嗎？遂爾引起了我想一窺究竟之渴望。
章嘉與達賴的前世恩緣
但同樣困擾我的是，章嘉活佛為何會有7世達賴喇嘛的頭髮？又是如何得到的？心想就從2位當事者的歷史淵源中去追尋答案吧。
依據史料記載，達賴與章嘉的互動，始於2世章嘉11歲時。1652年，5世達賴喇嘛進京朝覲順治皇帝，途經青海時，為少年章嘉傳授了沙彌戒。而後1662年，章嘉去西藏學經，又從5世達賴受比丘戒，他在西藏20多年，與達賴建立了深厚情誼。1683年，2世章嘉返回青海佑寧寺講經傳法。其後達賴世系迭生波折，直到1697年，章嘉奉康熙之命，攜帝賜6世達賴喇嘛的金冊、金印入藏參加坐床典禮。1713年，康熙面諭2世章嘉：「黃教之事，由藏向東，均歸爾一人掌管。」由此，就將章嘉活佛提升到與達賴喇嘛、班禪、哲布尊丹巴相似的教權地位。1715年，2世章嘉活佛圓寂。
1734年，雍正皇帝平定西藏亂局之後，派遣年僅17歲的3世章嘉隨行護送長他9歲的7世達賴喇嘛回藏，雍正還諭令：「可以在教法之地—西藏，稍長時間停留，在達賴喇嘛師徒跟前學習佛法。」1735年10月，雍正去世，章嘉隨即返回北京。
3世章嘉與7世達賴的師徒情緣
章嘉此次在藏停留期間，頂禮達賴喇嘛師徒，博通顯密經論，心瓶滿溢；與學者名流交談切磋，解決了疑難問題，可謂是「在佛教的長河中進行沐浴。」
3世章嘉與7世達賴的師徒關係，可以從3世章嘉撰寫的《7世達賴喇嘛傳》，及3世土觀活佛所寫的《章嘉國師．若必多吉傳》裡，真實貼切地呈現出來。當我閱讀到章嘉護送達賴回藏的過程中，記載的一段話：「這是達賴喇嘛第一次為廣大僧眾傳授『大灌頂』法，也可以說是章嘉活佛打開了達賴喇嘛的事業之門的良好緣起。」因為有了章嘉的協助，7世達賴從泰寧返回西藏後，很快就重新掌握了教權，我想這是章嘉與達賴之間最重要的情緣之一。
在章嘉護送達賴回到拉薩後不久，達賴閉關入定1個半月，期間達賴多次請章嘉到他身邊，講論佛法。達賴還把自己修証的印度東部所出之响銅勝樂金剛像送給了章嘉，並特別叮嚀：「請不要轉送給別人，當作你自己修証的本尊像吧！」由此可見兩人的師徒情深。
當章嘉聽到雍正皇帝逝世的消息後，隨即束裝返回北京，在離藏之前，達賴喇嘛在寢宮中，向章嘉「賜贈5尊响銅釋迦佛像等、30餘尊具有加持神力的本尊佛像，喇嘛親手繪製的5世達賴喇嘛卷軸畫、宗喀巴大師的全套著作、喇嘛的頭髮、鈴鼓等全套灌頂器械、舍利等靈物、尖頂通人冠等全套堪布器具、仁欽日如藥丸及其他薰香、氆氌等大批賞賜。」
當我看到這份7世達賴賜贈3世章嘉的禮物清單時，霎那間感受到「上輩所遺法寶法物」竟真的有被保存下來的淨樂喜悅！也讓我對於此次蒙藏文化中心清點7世章嘉大師佛龕裡的遺物中，那未註明來處的「如來格桑嘉措（7世達賴喇嘛）頭髮」是從何處得到的疑問，豁然而解。正因為是達賴親手交予章嘉，故無需特別記載，至今已在章嘉世系中流轉珍藏將近300年，殊堪惜佛之緣啊！
本件與其他法寶法物不同之處，是先用一張薄的藏紙包著頭髮且紙上有一行字（因字跡墨色太淡，且因紙薄不敢拉平判讀怕損傷，故而字義尚待確認），然後再用一張藏紙摺包著並書明物品如上圖。外層摺包的藏紙上的字跡應是7世章嘉所寫，因為用的是安多書寫方式，章嘉是安多人，且成長學習皆在安多地區，故可確認之。
章嘉二度入藏與達賴再續恩緣
1757年，7世達賴示寂，乾隆深知確認達賴喇嘛轉世靈童之事對安定藏區民心至關重要，特別派遣當時已有「國師」封號的3世章嘉去西藏，尋訪認定其轉世，還特別叮嚀章嘉：「你去後不必久留，一經認定轉世靈童，即可返回。」
靈童的認定從來不是一件簡單事。事實上，7世達賴圓寂不久，西藏就出現了3個待認定的轉世靈童，其中2個在前藏，1個在後藏，而各種流言也如鸚鵡學舌般傳布。但章嘉不動聲色，對一切催迫挑唆泰然處之。某日，章嘉將達賴的袈裟放在枕邊，竭誠祝禱，果然聽得無形之聲導引：「香喀巴拉佐。」
「香喀巴拉」是梵文，意為「守螺龍王」，而「佐」則有「依〜為主」的意思。在西藏，眾人皆知管理後藏地區的班禪大師印章圖案，正是一隻大法螺，這可能預示轉世靈童的方向在後藏，也可能諭示此事應由班禪大師做主。
另一條有力線索，是達賴喇嘛生前曾赴後藏為班禪說法，當時後藏一位大臣就夢到達賴來到了現在靈童降生的那戶人家。翌日大臣就夢境請示達賴，達賴雖然說「此事不可洩漏」，但卻指示將夢境記錄下來，一份由大臣收存，一份則放入噶廈（西藏政府）的譯倉（檔案局）裡。
綜合這些徵兆和預示，章嘉特別派人去後藏日喀則的扎什倫布寺，迎請班禪大師前來拉薩，一則請他認定轉世靈童，同時請他為7世達賴的靈塔開光。
1759年4月，班禪為7世達賴的靈塔舉行了吉祥光輝的開光儀式，章嘉更為開光做了為期3天的威猛與平和的燒施儀軌。但有關靈童認定的事還是暗濤洶湧，遲遲未決。
到了1760年，各方僵持幾乎無解，再爭吵也沒有意義，章嘉國師認為時機成熟了，於是下決斷說：「現在我們一起請求班禪大師，無論他作何指示，我們都應相信才是。」此時西藏所有管理事務的人都說：「這樣最好。」最後班禪大師降示了：「後藏所出的那個孩童是三界怙主達賴喇嘛的轉世靈童。」而這正吻合了章嘉國師先前所得的預示，也可謂是章嘉「有恩於」達賴的重大事蹟吧！
靈童既定，乾隆聖旨傳來，令章嘉大國師即行回京為要。故事到此好像要告一段落了，但佛緣可是千絲萬縷，不經意地又接續下去了。
佛緣再現
2021年11月16日傍晚，因整建章嘉大師紀念堂而將大師佛龕暫厝於臨時布置的會議室裡，當我們討論完日後紀念堂內部常設展的物件擺放位置時，我習慣性地向放在大師法座上的法衣磕頭告退。當額頭貼著法衣、目光停留在右後下方時，突然瞥見放香爐的法櫃內層，閃現出一個用佛經包布裹住的物件，驚訝之餘，將它取出放在佛龕前的供桌上檢視，裡面除了許多精美的佛經包布外，居然有一件極為罕見令人驚喜的，大師貼身的，蒙古喇嘛形式的，黃色絲質單邊半袖短法衣。
接著我又看到櫃內的邊上，還有一包用最常見的白色透明塑膠袋裝的物件，毫不起眼，但我心念一動，驚覺莫非又是一次佛緣牽引？於是毫不猶豫地伸手抓起放在供桌上，解開袋口取出用彩色紙包的物件，掀開後，我們驚呼「德瑪！」（掘藏！）裡面竟然有大師貼身用的，全縫合的精緻皮製護身符2個、布製護身符1個，還有很多用紙一張一張包好的，古老的、珍貴的照片。正當在逐張閱覽時，突見一張紙下隱現的照片，心頭大驚，急忙取出一看，竟是達賴喇嘛小時候與母親的合照！照片背面是一段用新疆土爾扈特人使用的托特蒙文書寫的文字：「第14世達賴喇嘛的母親云母仁波切，1952」。
審視那個時代，1949年，新疆土爾扈特大王爺，敏親王攜家眷二度入藏避難於拉薩，想必和本為舊識的達賴家族有所往來。之後，1953年5月，敏親王輾轉經印度到台灣，他與章嘉也是故友，來台後居所甚近，時常串門子敘舊。各種機緣吻合，且照片背面有土爾扈特的托特蒙文書寫，應可確認此照片係敏親王受託來台後轉交給章嘉佛爺。
至此，我頓然領悟了那句話：「章嘉有恩於達賴」。所以今日在佛緣牽引之下喜讀聖物，見到了歷輩章嘉活佛珍藏了約300年的「7世達賴喇嘛頭髮」，以及千里相贈的「14世達賴喇嘛與母親的合照」，更能感受到佛緣的輪迴殊勝。唵嘛呢叭咪吽。
＊作者為文化部蒙藏文化中心主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