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怡專文:在奔赴愛國主義的道路上成為失敗者

2021-11-28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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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參加高考的過程中,我領悟到自己原來在政治上不是那麼被信任。我曾經認為可以依賴的學校當局,在我接到落取通知書後,並沒有給予我對出路的意見或支援。幾個月後,部分落取的同學,被安排去廣州入讀補習學校,準備來年再考。我沒有得到安排。我整日閒置家中,成為畢業即失業的青年。我去找畢業班的班主任,他說會替我留意有什麼工作可做。但拖了好幾個月都沒有著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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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我父母親已經離婚多年,媽媽在日本另有家庭,我姐姐在1950年就回到廣州讀中學,1952年考上瀋陽的東北工學院,正在那裡讀書,我的兩個同父異母的弟妹,在上海依附他們的母親。從1951年開始,我就跟著爸爸過日子。1953年爸爸另娶。我原先在父親眼裡,是一個極為上進和讓他驕傲的孩子,自落第留在家中就成了沒有出息的多餘的人。我沒有錢花又不敢跟父親要。一個人在家中等吃飯等睡覺。感到前路茫茫。

有時候,我會早上去公共球場,同不相識的人打籃球,下午從尖沙咀住家走路到油麻地的中華書局,找些書站著看大半天,再走路回家。

那時在香港找工作不易,尤其是我們左派中文中學的畢業生,更難找事。另一方面,我仍然抱著愛國主義的理想,想要憑學校的介紹參加「愛國陣營」的工作,所以一直等待。眼看有些沒有去高考的同學,被安排留在學校任教師或職員,有的被介紹去了左派國資機構,而我仍然在等待。經過一兩個月後,我決心把個人前途問題放一邊,收拾心情去閱讀文學作品和文藝理論著作,也每天寫閱讀和生活札記。

投閒置散約半年,在廣州讀大學的同學回香港過寒假。那一天,畢業後沒有怎麼聯繫的梁麗儀,從火車站下車沒有回家,就到我家來探訪。她問我這半年怎麼過?對未來有什麼打算?以前在學校時是我關切她的「進步」,現在換了她關注我的前途。我們談了一個下午,我送她回家。從這一刻開始,我們在她這段寒假期間,有多次會面。她回廣州後,我們開始了通信。

1954年梁麗儀。(李怡提供)
1954年梁麗儀。(李怡提供)

1955年2月,班主任通知我,持一封介紹信去《文匯報》找一個叫廖源的人,他會安排我工作。跟我同去的,是班中一個普通同學,不是我那樣的活躍分子。廖源不是安排我們在《文匯報》工作,而是介紹到一家華僑資本的書店——上海書局。我後來猜想,根據中共對我父親檔案的研判,我在政治背景上是不配進入中共官營機構工作的。上海書局的總公司在新加坡,香港是分局,政治上屬於中共在香港的團結對象。

1956年20歲,開始向左派報紙投稿。(李怡提供)
1955年在上海書局編輯部辦公室。(李怡提供)

我進入上海書局的月薪是100港元,公司供食宿。開始在發行部工作,幾個月後,調到位於灣仔一座舊樓四樓的編輯部,任資料搜集和校對。廖源家住三樓,他和家人常到編輯部借打電話。一年後,他陪同紅線女、馬師曾訪北京,馬紅其後回國服務,廖也就被指派到左派電影界當領導,改名廖一原。成為一時影圈名人。

據後來了解,廖源是中共黨員,被派往領導中共外圍的民盟(中國民主同盟),而上海書局的負責人,也是香港民盟的成員,間接受中共領導。上海書局,不是中共資本的黨產機構,只屬中共的外圍。

不太被信任,進不了正式的國資機構,但反而使我有了自由成長的空間。在上海書局編輯部,我開始了人生的新階段。(文章發佈於2021年7月12日)

*作者為香港知名時事評論家、作家。1970年曾創辦雜誌《七十年代》,1984年更名《九十年代》,直至1998年停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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