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鵬宇觀點:我們家的二二八

2018-03-01 0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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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五日,官民的衝突更加激烈。上午民眾集結在憲兵隊前並爆發流血衝突,屏東參議會議長召開緊急會議決定,憲兵隊中只剩下三十餘名的憲兵和警察,如果市長不離開憲兵隊,有線報研判民眾將採取火攻,市長應該儘速離開,躲到離市區較遠的屏東機場較為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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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六日,市長認為市面治安已有改善, 「二二八事件處理委員會屏東分會」正式成立, 市長為了解市區情況,乃請民政科長魏耀沌、參議會副議長出機場到市區以了解外界情況。

一直到三月九日市長回到市府,各機關恢復辦公,「三四事件」才得到控制。憲警並開始進行肅清工作,逮捕「不良份子」並進行「七戶連保」的調查,直到十五日秩序才恢復正常。

這是經過我簡略改寫的官方與學術研究紀錄,「魏耀沌」的名字僅出現一次,文字平鋪直敘,為求客觀不帶情緒,所以想像應該緊張肅殺的場面,未見任何戲劇張力。

「魏耀沌」先生到底是什麼時候被我祖父接到家裡面躲起來?當時他到市區了解外界情況究竟看到什麼遇到什麼?屬於魏耀沌先生的個人見聞,完全沒有見諸史料文字,我爸當然不記得他有沒有見過魏耀沌。

我爸說他偷跑出去看槍斃現場,結果被他爸爸也就是我祖父拖回家痛打一頓,對於魏耀沌毫無印象。

一個十歲不到的小孩只記得跑去看槍斃被修理,再正常不過了。於是我再問當時已經唸初中的大姑媽,還記得二二八那幾天家裡發生什麼事情嗎?「魏耀沌」這個名字可有印象?

大姑媽一如經歷過那場災難的台灣人一樣,劈頭就回說:「問這個幹嘛?小孩子不要亂問,有沒有人在偷聽啊?」縱使現在二二八已經成為國定和平紀念日,大家可以放假一天開心放連假,感覺得出來年過八旬的她仍然餘悸猶存。

「當時,我們家是住日本宿舍,褟褟米掀起來就可以藏人,祖母帶著小孩全部躲在這潮濕狹小的空間,四五個憲兵穿著長筒軍靴走到家裡,我們都快嚇死了!」大姑媽還記得軍靴急促又沈重的聲音。

倒是二姑媽記得比較多,「阿公把一堆外省人帶到家裡面藏起來,阿嬤常叨念著大家都這麼討厭外省人,就只有你,拼命把外省人帶回家,也不想想家裡這麼多小孩,出事了怎麼辦?」

原來,祖父救的外省人不只魏耀沌一個,也不是因為他衣著光鮮身居要職,只要能救的,他都救回來。我開始崇拜從未謀面的祖父,原來他是平民版的「辛德勒」。

那你記得魏耀沌嗎?

「我記得阿爸認識一個高官,現在想想,我高中畢業之後能夠進入屏東市的區公所上班,可能是這個人幫忙引薦的!」

「我知道這個人啊,阿爸後來開了中醫診所,在診療間裡就掛著一塊牌匾,就是魏耀沌送給阿爸開業恭喜的,後來這塊匾額就不見了,如果還在多好!」

那祖父有說過和魏耀沌怎麼認識的嗎?兩個姑媽都說不記得,只記得二二八之後,我們就搬離了日本宿舍,也放棄了依稀印象中的很多房子。

二姑媽說,「這些日本宿舍和土地好像都是日本人撤離時給阿公和阿爸的」,阿公就是我曾祖父,阿爸就是我祖父,兩人都是領有執照的中醫師,為人樂善好施深得鄰里敬重,這是我想像的出來為什麼當時我們家有很多土地房舍的原因。

「如果不放棄就好了,我們可能就是屏東市最有錢的了,阿公過世之後,阿嬤也不用年輕守寡辛苦把八個孩子撫養長大」

我的祖父,原來在二二八前放棄了可能致富的房產,本省外省衝突最大的時候,甘冒大不諱救了一些外省人。不僅沒有留下任何文字記錄,就連自己的子孫都不清楚其他細節,一直到這塊長90CM,寬45CM的匾額又重新出現在我們家。

我們很希望找到魏耀沌先生的後輩子孫,曾經透過管道跟台南市政府找魏先生的人事資料,但是因為個資法只知道他們好像都改姓「衛」,其餘線索均付之闕如。我希望找到他們,希望他曾經跟他的孩子口述過這段躲在我們家的過往,希望七十幾年前的傷痕,透過這段本省人救外省人的庶民故事,能夠稍稍減緩彼此之間的傷痛、焦慮與不安。

*作者為華航關島分公司總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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