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核災撞成遙遠國度的廢核,讓人瞠目結舌:《德國風險》選摘(1)

2018-03-06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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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表示,在德國人的思維中,有著不用清晰的眼光謙虛地看待現實,而是帶著成見與尺度來解讀,以及將目的與夢想擺在前面,對自然和非理性抱著過度憧憬的層面。(AP)

作者表示,在德國人的思維中,有著不用清晰的眼光謙虛地看待現實,而是帶著成見與尺度來解讀,以及將目的與夢想擺在前面,對自然和非理性抱著過度憧憬的層面。(AP)

戰後歐洲的體系或許已經來到臨界點。之所以讓人如此惴惴不安,起因於2015年接二連三發生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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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凡回教激進派對法國巴黎的政治性刊物《查理周刊》發動恐怖攻擊,烏克蘭政府軍與親俄武裝民兵在烏克蘭東部的衝突升高,加上希臘的債務危機,以及經由地中海、巴爾幹半島大量湧入的難民潮等,無一不撼動世界。於是,歐洲各國的右派政治勢力、民粹主義乘勢而起,英國與西班牙的地域主義也逐漸抬頭。

這些事件有相當程度的彼此牽連。共同貨幣「歐元」不僅沒能整合歐洲,甚至還加速了分裂。年輕移民的高失業率成為造就恐怖組織的溫床,掀起排斥移民的情緒,進而導致所謂右派民粹主義的抬頭。烏克蘭危機則危及戰後歐洲所形塑出的以和平手段解決紛爭的程序,以及把俄國納入歐洲的觀點。而面對大批湧入的難民,不再只是靠寬容的態度就能解決問題。

如今的歐洲,愈想貫徹戰後建立的統合、和平、寬容與自由的理想,就愈讓自己陷入自綁手腳的困局。

而這個變局的源頭,在於具鶴立之姿的德國。如果說歐洲生病了,想來大部分病因應該也是德國引起的。

芬蘭某位市長說的話

我想到有個芬蘭人說過的話。「德國人會作夢,芬蘭人很實際。」芬蘭核電廠所在地的鎮長哈利.席特(52歲),坐在布置簡樸的鎮長室裡,一臉嚴肅地回道。

從首都赫爾辛基搭乘火車再轉巴士,約莫四個小時車程後來到面對被瑞典和芬蘭包夾的波的尼亞灣的歐拉約基(Eurajoki)鎮,已然是2011年8月22日那個晚夏的往事了。位於小鎮西端伸往波的尼亞灣的歐基羅德島頂端的,則是歐基羅德核電廠。這裡有兩座運轉中的核子反應爐,另有一座正在興建中,更計畫要興建第四座反應爐。安克羅核廢料最終處理場(OKALON)也正在興建中。

國家應把核廢料搬來搬去的巨額工作經費省下來,不要再浪費心力和有限資訊了。(圖/PublicDomainPictures@pixabay)
核廢料儲存槽。(圖/PublicDomainPictures@pixabay)

席特的這番話,是針對我問「德國都已經決定廢核,芬蘭為什麼還推動核電」的回應。至於他之所以有德國人「會作夢(dreamer),芬蘭人很實際(practical)」這樣的定義,以下是他的說明。

「如果想要維持生活水準,我們一定要有能源。於是就有兩種可能:一是我們自己生產能源,一是向鄰國俄國購買。大部分的芬蘭人不願意(因為能源依賴俄國)自己的生活受制於俄國。德國是大國,能和俄國平起平坐,但芬蘭卻不能。我們從多次與俄國的戰爭中,知道了俄國是怎樣的國家。」

姑且先不想芬蘭緊鄰俄國的地緣關係,讓我醍醐灌頂的是那一句「會作夢」。我覺得在那瞬間,始終籠罩在我腦海裡的迷霧,頓時清明了。與芬蘭人的實際相較,德國人被定義為會作夢,我認為這精準地掌握到德國和德國人的本質。

我在採訪德國激進的廢核行動,以及喧騰一時的認為歐元可能有崩盤危機時,對德國人的舉動和想法,強烈地感到懷疑。

為何德國在報導福島第一核電廠的事故時,總是訴諸於情緒?為何遠在他方的日本所發生的事,會促成德國廢核的決定?為何一再被指出不健全的歐元,仍在德國的主導下導入?這些疑問不斷地在我的腦海中盤旋,而謎底揭曉的啟示,皆得自於席特的這一番話。

若要定義「會作夢」,那麼就是在德國人的思維中,有著不用清晰的眼光謙虛地看待現實,而是帶著成見與尺度來解讀,以及將目的與夢想擺在前面,對自然和非理性抱著過度憧憬的層面。這本書就是以會作夢的德國人的概念為前提,嘗試剖析德國的「風險」。

能源轉型是場莽撞的賭局嗎?

受到2011年3月11日福島第一核電廠事故的影響,梅克爾政府立法要德國在2022年之前全面廢止國內核電,同時也訂定提高再生能源使用率的目標,2020年之前達到35%,2030年之前為50%,2050年之前達到80%。將廢核與普及自然能源並行,如此具野心的能源政策,德國政府稱其為「能源轉型」。

梅克爾有望組成新政府(AP)
德國總理梅克爾(AP)

但是,借用德國能源專家、能源署公司(Dena,由德國政府出資一半而成立的企業,主要業務是研究自然能源與訂立計畫)總裁史蒂芬.柯勒所言,「2000年時,一千部發電50百萬瓦(Mega  Watt,編註:100萬瓦=1000千瓦)以上的發電機組,能夠應付德國90%的發電量,但是到2020年,300萬部發電機組只夠負荷50%。」

想要實現能源轉型,除了增設(輸電)線路網,還有後備發電廠、蓄電設施、智能電網(具有通訊、控制功能的電網)的整備,還要架設遍及全國、甚至連結歐洲的新型供電網路。這可說是嘗試對能源系統進行根本上大變革的「哥白尼式革命」。

從著手能源轉型至今(2015年),已經過了四個年頭,德國國內對電費上漲愈加不滿,對能源轉型能否實現有愈來愈大的懷疑。導入自然能源的主要作法是以固定價格收購,而轉嫁給消費者的,就是賦課金高漲,以致電費更加攀升。家用電費從2000年開始一直提高,2014年的電費,以一年消耗3500千瓦.時(Kilo Watt-hour,編註:1000千瓦.時=1度)、成員3人的標準家庭來看,一年的電費約高達1019.88歐元,相較於2000年的487.9歐元,已經提高了兩倍多。

而面臨能源轉型窒礙難行的現實,梅克爾政府緊急修正了政策。2014年6月27日,德國聯邦議會(眾議院)通過了再生能源修正法案,主要是為導入自然能源的發電量設定上限;急速降低收購價格;具有某種程度以上設備容量的自然能源發電者不再收購,而且在電力市場中有出售義務。

結果,2015年電費上漲之勢似乎稍緩,不過長期而言,仍可預見電費還是會上揚。而不穩定的自然能源,則為確保電力供應的穩定增加了難度。究竟能不能解開能源轉型陷入的瓶頸,目前仍是未知數。也許未來蓋棺論定時,能源轉型終究只是一場莽撞的賭局。

20170322-德國綠能專題,德國不萊梅bremen,不萊梅周邊附近民宅屋頂上的太陽能板及遠方的風力發電機組。(顏麟宇攝)
德國綠能。(顏麟宇攝)

德國之所以走上能源轉型的路,是311東日本大地震福島第一核電廠事故帶來的重大衝擊所致。

德國的媒體,在事發後悲觀地預期這次災情遠甚於車諾比事件(1986年),紛紛對東京電力及日本政府提出道義上的譴責,認為事故所造成的災害被輕估。

德國媒體對核電廠事故的報導,與德國社會呈現的歇斯底里現象,其實是互為表裡的。梅克爾政府就是在喧騰的社會氛圍下,於2011年5月30日做出2022年底之前廢核的決定。這個決定不是根據經濟上合理與否充分判斷,而是受迫於失控的德國媒體報導與輿論,所做的政治決斷。

因遙遠的日本發生的核電廠事故,而一股腦地衝向廢核的德國社會,這突如其來的巨大變化,著實讓我瞠目結舌。

得國風險。(玉山社提供)
德國風險。(玉山社提供)

*作者三好範英為日本《讀賣新聞》編輯委員,曾任該報曼谷、金邊以及柏林特派員,著作有《特派員報告柬埔寨PKO:區域紛爭解決與聯合國》、《結算戰後「禁忌」的德國》、《重生的「國家」與「歷史」 後冷戰20年的歐洲》等書,本文選自作者新著《德國風險:反思德國浪漫主義的政治實踐》(玉山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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