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劍虹觀點:美軍駐華的「屁孩」飛行員—紀念唐納德·羅培茲

2021-10-31 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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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華府杜勒斯機場旁,屬於國家航太博物館的史蒂文·烏德沃爾哈齊中心(Steven F. Udvar-Hazy Center),裡面展示的P-40正是羅培茲當年在華的座機塗裝。(作者提供)

位於華府杜勒斯機場旁,屬於國家航太博物館的史蒂文·烏德沃爾哈齊中心(Steven F. Udvar-Hazy Center),裡面展示的P-40正是羅培茲當年在華的座機塗裝。(作者提供)

今年是中華民國空軍美籍志願大隊成軍80周年紀念日,中國國民黨特別在中央黨部舉辦「飛虎隊成立80周年暨中美合作抵抗侵略紀念特展」,並邀請時任黨主席的江啟臣與本身是「飛虎迷」的馬英九前總統出席開幕式。同樣身為「飛虎迷」的筆者,雖然沒有參加開幕式,後來還是抽空前往台北市八德路的中央黨部參觀展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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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虎隊」來華助戰時,蔣中正雖然身兼中國國民黨的總裁,卻又不是以中國國民黨總裁,而是以軍事委員會委員長的身分指揮陳納德(Claire L. Chennault)作戰,因此這段歷史嚴格來講與國民黨已經沒有直接的聯繫。中國國民黨願意花費時間與金錢,成為中華民國空軍之後第二個慶祝「飛虎隊」來華助戰80周年的團體,還是應當給予高度肯定的。

其中最吸引筆者注意的展品,毫無疑問是第23戰鬥機大隊第75中隊王牌飛行員唐納德.羅培茲(Donald S. Lopez Sr.)中校文物,包括他的照片、名片、飛行胸章、抗戰勝利紀念章以及第75戰鬥機中隊的徽章。這些珍貴的文物,是由媒體出身的收藏家前輩徐宗懋先生提供,讓筆者看了相當感動。事實上,筆者與羅培茲先生也有過一點點的小小淵源。

羅培茲在中國時,與他的P-40愛機合照,攝於中國國民黨中央黨部。(徐宗懋先生提供)
羅培茲在中國時,與他的P-40愛機合照,攝於中國國民黨中央黨部。(徐宗懋先生提供)

羅培茲中校在中國參戰時,創下擊落5架日機的紀錄,他雖然不是擊落最多敵機的「老飛虎」,更不是在中國的眾多美國王牌飛行員當中最有知名度的,卻可能是最身體力行捍衛「飛虎」歷史的。光是與中國還有飛行有關的作品,就有《走進虎牙》(Into the Teeth of the Tiger)與《戰鬥機飛行員的天堂:初代噴射機的測試飛行》(Fighter Pilot's Heaven: Flight Testing the Early Jets)兩本回憶錄。

從美國空軍退役後,他積極參與華府史密森尼(Smithsonian)國家航太博物館(National Air and Space Museum)的興建工作,最後還成為了該館的副館長。國家航太博物館裡給國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飛虎隊」文物,又有相當大的一部分其實是羅培茲的個人收藏,可見他捍衛歷史的努力絕對不是玩假的。筆者也想利用這個難得的機會,向台灣讀者介紹這位逗趣的飛行英雄。

羅培茲是「飛虎隊」嗎?

在談羅培茲的故事以前,相信會有許多讀者想問筆者,那就是1923年7月15日出生在紐約布魯克林區的羅培茲到底算不算是「飛虎隊」的成員呢?如果「飛虎隊」指的是在80年前,也就是1941年8月1日成立的中華民國空軍美及志願大隊的話,那麼他肯定不是。羅培茲是在1943年11月抵達中國戰場的,那時中華民國空軍美籍志願大隊已經解散足足1年又4個月了。

羅培茲加入的,是由美籍志願大隊併入美國陸軍航空軍之後,改編而成的第23戰鬥機大隊。他被分發到的第75中隊,則是由志願隊的第2中隊改編,外號為「虎鯊」(Tiger Sharks)。美籍志願大隊是美國尚未參加對日作戰前,美國總統羅斯福(Franklin D. Roosevelt)為了把日軍牽制在中國所創造出的白手套,讓美國飛行員以傭兵的身分參加中華民國空軍的對日抗戰。

 小羅斯福。(圖/方格子提供)
羅斯福為了把日軍牽制在中國,所創造出白手套美籍志願大隊。(方格子提供)

等到珍珠港事變爆發後,美國直接與日本開戰,不再需要這樣的白手套存在。於是志願隊在1942年7月4日歸併美軍,改編為第23戰鬥機大隊以單純化駐華美軍的後勤體系。絕大多數第一代「飛虎隊」的老兵,即美籍志願大隊的老兵認為只有參加過美籍志願大隊的人才能自稱「飛虎隊」,對於1942年7月4日以後抵達中國的美軍是一概不予承認的。

為了爭奪「飛虎隊」的外號,由志願隊老兵組成的飛虎協會(The Flying Tigers Association)還與由駐華正規軍老兵組成的飛虎第14航空軍協會(The Flying Tigers of the 14th Air Force Association)上過法院。最終法院宣判,只要是在1945年以前由陳納德將軍在中國戰場上指揮的單位,都可以稱得上是廣義的「飛虎隊」。從這個意義上來看,羅培茲仍屬於廣義的「飛虎隊」。

不過羅培茲在官司中,立場反而比較偏向志願隊的老兵,他認為如果只是第23戰鬥機大隊或者第14航空軍其他戰鬥機單位的老兵自稱「飛虎隊」,志願隊老兵還能接受。重點是就連轟炸機、運輸機的老兵,甚至是第14航空軍的記帳員或者伙夫都自稱「飛虎隊」,就實在是把「飛虎隊」的外號搞得過於廉價了。既然羅培茲是戰鬥機飛行員,那麼他自稱「飛虎隊」當然也就順利成章。

支援常德保衛戰

羅培茲抵達中國的時候,已經是1943年的11月,日本陸軍航空隊派駐中國的第3飛行師團雖然仍具備一定程度戰力,卻因為師團長中薗盛孝中將不久前戰死的緣故而失去了發動空襲的主動權。在制空權落入第14航空軍手中的情況下,反而以衡陽為據點的第75戰鬥機中隊能主動飛往戰場,為遭到日軍包圍的國軍提供空中支援。

幾乎是剛抵達湖南衡陽,羅培茲就奉命駕駛P-40戰鬥機飛往常德支援余程萬師長指揮的第74軍第57師。羅培茲指出,日本陸軍第11軍進攻常德的目標是搶奪糧食,第75戰鬥機中隊為了阻止日軍達成這個目標,幾乎天天飛往常德實施對地打擊任務。每次第75中隊都會派出三到四個編隊的P-40執行任務,每個分隊由四架飛機組成。

羅培茲的座機「羅培茲的希望」,還曾經被做成過模型盒的封面,筆者印象很深刻。(作者提供)
羅培茲的座機「羅培茲的希望」,還曾經被做成過模型盒的封面,筆者印象很深刻。(作者提供)

抵達目標區後,會由第一與第二分隊的P-40降低到500呎高度掃射日軍卡車或船隻。第三與第四分隊的P-40則留在3000到4000呎高空,防止日本陸軍航空隊的一式戰鬥機「隼」突然出現,威脅第一和第二分隊的安全。等到第一與第二分隊炸射完了以後,就換第三與第四分隊降低到500呎實施低空掃射,第一和第二分隊則拉高到3000或者4000呎擔任掩護。

除了直接炸射日軍之外,另外一個第75戰鬥機中隊的重要任務是為被圍困的第57師將士空投糧食。根據羅培茲的回憶,P-40的掛架被掛上了竹製的副油箱,裡面裝的都是要投給國軍的米袋。他還記得自己是以時速120英里的速度將裝有米袋的副油箱投放至常德的街道上,這個速度雖然從飛行員的角度來看是很慢的,但是他覺得米袋被這樣摔下去肯定是毀掉了。

不過無論羅培茲怎麼想,他投下的米袋顯然還是起到了作用,一度被日軍逐出常德的第57師,最終還是在同屬第74軍的第51師協助下收復常德,取得了一次慘勝。第23戰鬥機大隊在常德會戰中的表現,讓陳納德更加迷信空權的力量,相信國軍只要取得足夠的空中支援,就能迎接日軍任何來自地面上的挑戰。沒想到常德會戰的勝利,卻為後來國軍在1944年的大潰敗埋下了伏筆。

競選衡陽市長的美國「屁孩」

固然羅培茲等美國飛行員在戰場上表現英勇,可他們終究還是20初頭的年輕男孩,個性多數也都調皮貪玩,鬧出不小的笑話。比如他們時常結伴開著吉普車到衡陽城裡兜風,由於機動車輛在30年代的衡陽還相當少見,所以每次他們的車子一出現在街道上就會引起衡陽市民圍觀。尤其車上是洋人的時候,更是引起中國人的好奇心。

外號「閃電」(Flash),後來與羅培茲一樣成為空戰英雄的華爾滋.塞古拉(Wiltz P. Segura)更是熱情奔放,創意無限。他看到「飛虎隊」在衡陽那麼受歡迎,突然有了競選衡陽市長的想法,於是每次到衡陽的時候都會站在吉普車上發表政見。當然,他的這些政見都是以英語發表的,衡陽市民大多也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反正不管他說什麼都回以熱烈的掌聲。

想競選衡陽市長的「屁孩」,「閃電」塞古拉後來也當到美國空軍的將領。(作者提供)
想競選衡陽市長的「屁孩」,「閃電」塞古拉後來也當到美國空軍的將領。(作者提供)

後來到了1943年聖誕假期,衡陽市長趙君邁還真的設宴款待包括「閃電」和羅培茲在內的第75戰鬥機中隊飛行員。趙君邁對他的「政敵」非常寬容,送給飛行員一人一條上面有75中隊隊徽的絲質圍巾,羅培茲在1976年把他的圍巾捐給史密森尼國家航太博物館,今天各位讀者前往該館參觀時,還能看到這份來自衡陽人民的禮物。

中國國民黨籍的趙君邁沒有在1949年隨政府來台,但是「閃電」在衡陽街道上的行為舉止,還是讓戰火中的中國人呼吸到了民主的空氣。如果把「閃電」當年的幼稚行為放到今日的中國大陸,搞不好已經被當成搞「顏色革命」的「境外敵對勢力」給抓了起來,可見78年前的中華民國還是有相當的民主風範,即使在戰時體制下也不例外。

「閃電」在美國空軍服務到1972年,才以准將軍階退役,可惜1999年去世的他,沒能看到中國歷史上第一次政黨輪替發生。這段羅培茲、塞古拉與衡陽市民交流的歷史片段,彰顯的正是二戰時代美國軍人與中國百姓最純潔的情誼。第75中隊不只在空中痛擊日本侵略者,還身體力行傳遞民主思想,這段有趣的歷史應該成為一段歷史佳話,永遠的為雙方所牢記。

衡陽的滅鼠戰役

第75中隊共200名空地勤人員,在衡陽時住在由女校改建的宿舍裡,那是棟U字形兩層樓建築,有陽台、網球場、沖水馬桶與熱水。羅培茲表示,衡陽的居住環境是全中國最好的,唯一的缺點是宿舍裡面有老鼠。這些老鼠不只體積龐大,而且還不懼怕人類,時常趁75中隊弟兄們睡覺時出沒,對大伙們展開「偷襲」。

有天晚上,正在睡夢中的羅培茲發現一隻小貓在他的大腿上攀爬,仔細一看才發現是一隻大老鼠,嚇得他當場花容失色。他馬上用棉被遮住自己的臉龐,雙腳不斷亂踢,然而老鼠卻從容的撤退。恰巧這個時候華中戰場正值雨季,日本轟炸機不來,P-40也無法出擊,第75中隊就把全力用在消滅老鼠上,這是對日抗戰中一段被我國人民真正遺忘的精采戰役。

日軍在二戰時曾以空投鼠疫的方式對付國軍,事實上湖南當地的老鼠也曾給美軍帶來十分大的傷害。(來源:檔案管理局)
日軍在二戰時曾以空投鼠疫的方式對付國軍,事實上湖南當地的老鼠也曾給美軍帶來十分大的傷害。(來源:檔案管理局)

大家以陳納德將軍對抗日機的警報網為基礎,只要有人在房間裡看到老鼠的身影,就會大叫發出警報,然後就會有三到四人組成的獵殺小隊前往攔截。他們先用手電筒或電燈鎖定老鼠,再用鞋子、撲克牌以及鏟子等身邊任何看得到的器具撲殺牠們。由於不知道老鼠身上有什麼細菌,他們還發展出如何因應老鼠撕咬的方式。

老鼠其實遠比羅培茲想像的聰明,有一次有隻大老鼠被他與飛行員奧斯華(Eddie Oswald)、維修P-40發動機的技工隆恩(Dick Long)包圍在抽屜裡面。他們三人本來計劃好,先由奧斯華打開抽屜,然後再用鏟子把老鼠除掉。可沒想到抽屜一打開,老鼠居然先跳到奧斯華胸口上,然後羅培茲一個鏟子打上去時老鼠又及時跳開,當場打斷了奧斯華好幾根肋骨。

這類雞飛狗跳,人仰馬翻的事情,在1944年初的衡陽幾乎天天上演,讓許多思想較為保守的長官們看不下去。後來老鼠減少出沒,是在他們被要求把食物藏在鐵櫃裡面以後才減少,顯然問題還是來自於美國「屁孩」們的衛生習慣不好。不過老鼠們真正被消滅,還要等到半年之後,國軍從衡陽撤退,實施「焦土抗戰」政策的時候才真正達到。

對蔣氏夫婦印象惡劣

與第一代「飛虎隊」最大的差異,是羅培茲這些1943年以後抵達中國參戰的美國飛行員,對蔣委員長夫婦的尊敬程度明顯沒有太平洋戰爭剛爆發時那麼的推崇。主要原因,還是隨著越來越多美國軍人抵達中國,語言、文化還有生活習慣上的代溝讓他們過去從傳教士口中聽到,一切關於中國的羅曼蒂克想像徹底破滅。

尤其是國民政府統治失能的真相,被白修德(Theodore H. White)等記者挖了出來,更是重挫蔣氏夫婦的形象。相信大家一定聽過一個故事,就是滇緬公路淪陷後,美國為了向國民政府輸血開闢了駝峰航線,用飛機將重要的戰略物資從印度運往雲南。當時戰況吃緊,駝峰空運已經相當有限,結果蔣夫人卻還要求美軍把她訂購的昂貴鋼琴和名牌服飾運往中國。

陳納德將軍一輩子都是蔣中正的支持者,卻不代表他的手下每一個都是。(照片來源:國史館)
陳納德將軍一輩子都是蔣中正的支持者,卻不代表他的手下每一個都是。(照片來源:國史館)

結果一名駝峰飛行員看不下去,飛到途中就打開艙門把鋼琴還有一大堆波道夫.古德曼(Bergdorf Goodman)的名牌服飾丟了下去。羅培茲表示他剛聽到這段故事的時候還以為是杜撰的,但是後來他在國家航太博物館服務時,親耳聽到兩名駝峰飛行員證實了這個故事。為了將65萬噸的物資運入中國,前前後後美軍損失了600架飛機與1000名飛行員,他們會有所不滿應該是可以理解的。

更讓羅培茲對蔣中正不滿的地方,是他認為國民政府從上到下都把爭權奪利看得比打日本人更重要。他認為蔣中正一心想依賴美國幫他擊敗日本,然後把美援物資留到戰後來對付共產黨,同時第9戰區司令長官薛岳將軍也與蔣中正相互猜忌。派系鬥爭,是導致後來即便第23戰鬥機大隊掌握住了整個華中戰場的制空權,國軍仍然丟掉衡陽的一個關鍵原因。

整體而言,這本書對蔣中正夫婦的評價相當不友善,可見羅培茲對蔣中正夫婦的態度與他的長官陳納德不一樣。羅培茲對國府正規軍的評價整體來看相當之遭,認為他們的表現還不如每次都能夠把被擊落的美國飛行員平安送回基地的游擊隊。這類的評價,自然對中華民國的抗戰史觀非常不利,而且還與中共的論述相當符合。

見證慘烈的衡陽保衛戰

或許羅培茲對蔣氏夫婦還有國府正規軍的負面評論,確實有相當部分是建立在歷史事實上,但其實也有很大部分是建立在他太晚來到中國,對抗戰大局的不瞭解上。比如先後兩任擔任他第23戰鬥機大隊大隊長的希爾(David L. Hill)與瑞克特(Edward F. Rector),就對蔣氏夫婦和國軍抱有相當大的同情,因為他們曾親身體驗過盟軍在緬甸戰場上的敗退。

英國在緬甸戰場上被日軍打得丟盔棄甲的畫面,令希爾與瑞克特兩人久久不能忘懷,所以他們雖然不否認國府有其缺陷,但仍能夠以諒解的態度來面對這些缺陷,畢竟中華民國孤軍奮戰與日軍周旋長達4年之久,已經是許多歐美國家都無法達到的奇蹟。再來則是美國的「歐洲第一」戰略,讓國民政府獲得的支援遠少於英國和蘇聯。

方先覺將軍在衡陽打出國軍的威風,令羅培茲相當尊敬。(作者提供)
方先覺將軍在衡陽打出國軍的威風,令羅培茲相當尊敬。(作者提供)

1944年的「一號作戰」,則是日軍動員52萬人兵力,在中國戰場上發動的最大規模陸上戰役,目標是打通從滿洲國一路延伸到越南的陸上交通線。造成國府陸軍無法因應日軍攻勢的兩大原因,一是史迪威(Joseph W. Stilwell)把物資囤積在印度準備滇緬反攻,二是陳納德過度迷信空權武力,要求所有運入中國的駝峰物資都以給第14航空軍使用的航空燃料、炸彈與機槍子彈。

沒有接受專業訓練與裝備的陸軍與空軍並肩作戰,無論第23戰鬥機大隊多麼努力施展對地打擊,都沒有辦法阻止日軍如此大規模的陸上攻勢。不過方先覺將軍指揮的第10軍,還是在衡陽戰場上與動員6個師團參戰的日本第11軍周旋了長達48天。方先覺英勇的表現,給羅培茲留下深刻的印象,讓他在回憶錄中提到,如果每個國軍將士都向第10軍一樣頑強,就能瓦解日軍的「一號作戰」。

不過第75中隊還是在衡陽會戰開打前,就被下令從衡陽機場撤出,轉移到廣西省桂林。羅培茲根據第68混合聯隊的聯隊長文森特(Clinton D. Vincent)之命實施「焦土抗戰」,駕駛他的P-40摧毀自己的房舍。他還記得當時投下的炸彈因為使用延遲引信的關係,隔了幾秒鐘才爆炸。看著建築物頓時成為廢墟,羅培茲當下唯一的想法是:「老鼠們這次應該都死光了。」

對中華民國空軍充滿偏見

閱讀羅培茲的回憶錄,另外的一大特點就是見證中華民國空軍的成長。絕大多數剛到中國的美國飛行員,對中華民國空軍的技術,尤其是那些在抗戰爆發之初受到義大利還有蘇聯訓練的中國飛行員的技術不敢領教。羅培茲甚至在他的回憶錄中,表示每次觀看中華民國空軍P-40降落,對他們這些美國飛行員而言,都有如同觀看馬戲團表演一般的娛樂性。

羅培茲指出,有次其中一架國府空軍的P-40來降落時,直到落地前都沒有把起落架放下來,迫使他們必須向空中打信號彈提醒中國飛行員趕緊拉高。國軍P-40落地時發生機頭著地尾巴朝天的「拿大頂」是家常便飯,羅培茲還親眼看到過兩次撞擊事故,一次是機翼撞機翼,另外一次是螺旋槳撞機尾。還有一次,兩架國軍P-40從不同方向降落到同一條跑道上,卻沒有相撞,讓羅培茲捏一把冷汗。

第11戰鬥機大隊的飛行員大多出自空軍軍士學校,該校學生遭到中央政府打壓排擠,許多人產生左傾意識,甚至還在內戰期間大批投共,比如後來於台灣被槍斃的薛介民,就是中共地下黨。(來源:檔案管理局)
第11戰鬥機大隊的飛行員大多出自空軍軍士學校,該校學生遭到中央政府打壓排擠,許多人產生左傾意識,甚至還在內戰期間大批投共,比如後來於台灣被槍斃的薛介民,就是中共地下黨員。(來源:檔案管理局)

羅培茲表示,他不知道中國飛行員拜的是什麼神,但是這些神顯然有關照中國飛行員,否則不會每次意外事故都沒有人受傷。後來「中國空軍」這四個字時常被羅培茲他們用來取笑技術差,尤其是降落時技術差的美國飛行員。

羅培茲目睹到的國軍飛行員,極有可能是來自空軍第11戰鬥機大隊,因為他們大多出身自空軍軍士學校,技術本來就沒有空軍官校畢業來得好。再加上第11大隊的飛行員,普遍沒有被派往美國受訓,還保留過去義大利與蘇聯散漫的訓練制度,自然容易在作戰時鬧笑話。不

過或許軍士學校畢業生長年在空軍裡被視為「雜牌軍」,遭到空軍官校畢業生排擠打壓的原因,他們似乎也有相當程度的反美情緒。有一次羅培茲他們八架P-40從桂林起飛,攻擊衡陽周邊日軍的時候,就遭到12架中國空軍的P-40挑釁。

這12架國軍P-40先是模仿8架美軍P-40編隊飛行,然後突然調轉方向朝美軍P-40飛撲而來。美軍領隊立即下令大家把副油箱跟炸彈拋棄掉,準備與來襲的「日機」展開空戰。等到雙方近距離接近後,中國P-40才拉開距離,美軍領隊發現是「誤會」,才下令大家解除戰備。不過許多原本可以用來支援方先覺將軍,投到日軍陣地上的炸彈就因為中國空軍的尋釁被白白浪費掉了。

被中美空軍混合團領導

後來類似的尋釁事件時常發生,搞到最後第75中隊的中隊長奎格利(Donald L. Quigley)少校不耐煩了,透過第23戰鬥機大隊向航空委員會提出抗議,並表示如果再有這種國軍P-40挑釁美軍P-40的行為發生,他們就會玩真的把國軍P-40擊落。這次抗議結束後,就不再有中國飛行員向美軍挑釁的行為了。不過風水輪流轉,有問題的不會總是國軍。

還算稱職的奎格利中隊長,後來在支援方先覺將軍的時候不幸遭到擊落被俘。接替奎格利出任第75中隊中隊長的豪斯(Maj A. T. House),也就是羅培茲在回憶錄所稱呼的「霍姆」(Home),卻是他見到過最無能又最膽小的盟軍飛行員。根據美軍作戰紀錄,第75中隊在9月共執行88次任務,然而豪斯只出了6次任務。從10月開始,他幾乎天天龜縮在基地。

喬無遏將軍曾經指揮第75中隊的飛行員到前線作戰,晚年曾獲邀到美國空軍第23戰鬥機聯隊接受表揚。(照片來源:美國空軍)
喬無遏將軍曾經指揮第75中隊的飛行員到前線作戰,晚年曾獲邀到美國空軍第23戰鬥機聯隊接受表揚。(照片來源:美國空軍)

或許因為這個原因,羅培茲才用英文代表「家」的Home來稱呼他,事實上他的本名豪斯也是「房子」House的意思。衡陽與桂林相繼失守後,第75戰鬥機中隊轉移到湖南芷江基地,與中美空軍混合團第5大隊使用同一個基地。豪斯軟弱怯戰的行為,讓第5戰鬥機大隊的美籍大隊長丹寧(John A. Dunning)極度看不起,不允許他參加作戰會議。

所以1944年底到1945年初,第75中隊的指揮權幾乎是被中美空軍混合團第5大隊所掌握,歸根究底還是因為豪斯太膽小。丹寧大隊長則因為他的勇猛機智,受到第75中隊飛官們普遍的歡迎。不過第75中隊飛行員對中國空軍的偏見顯然也讓丹寧不太欣賞,既然中美空軍混合團本來就是中美飛行員混合編制組成的單位,他就故意安排手下的中國飛行員來當領隊。

時任中美空軍混合團第5大隊第29中隊副中隊長的喬無遏將軍,就曾多次帶領由5大隊和第75中隊組成的混合小隊出擊湖南的日軍,這段歷史或許讓羅培茲感到不太好意思,沒有在回憶錄裡面提及。不過喬無遏的表現,證明國軍飛行員只要得到適當的訓練與信任,還是能夠指揮美國飛行員戰鬥的,中華民國空軍第5聯隊與美國空軍第23聯隊的兄弟情誼,也是在這樣特殊的背景下所結成。

損失慘重的第75中隊

儘管羅培茲等第75中隊的飛行員,在對待中國的時候還是存在一些種族上的傲慢,但是他們為了保衛中華民國所做出的犧牲,還是不能為我們所忘記。大體而言,他們這些戰前就從新聞上瞭解「九一八事變」以及日本侵華事跡的美國二戰世代,普遍對中國人還是比較同情的。再加上珍珠港事變與巴丹島死亡行軍產生的民族仇恨,讓他們打起日軍來格外英勇且毫無保留。

從5月26日到8月1日,第14航空軍共執行5287架次的任務,其中超過4000架次是由戰鬥機執行,共投下1164噸的炸彈,擊發超過百萬發子彈。150架出任務的飛機當中有43架被擊落,但是多數是被地面砲火打下,真正在空戰中被一式戰鬥機「隼」打下去的只有3架。羅培茲格外肯定忠義救國軍等中國游擊隊,他表示被擊落的飛行員只要逃離戰區五英里外,就能立刻獲得中國軍民救助。

中國國民黨第五屆中央執行委員會第12次全體會議,向陳納德與第14航空軍將士致敬!(作者提供)
中國國民黨第五屆中央執行委員會第12次全體會議,向陳納德與第14航空軍將士致敬!(作者提供)

絕大多數第75中隊被擊落的飛行員,都因為得到游擊隊的幫忙平安回到基地。想參選衡陽市長的「閃電」,還在兩個月內被擊落兩次,不過都得到游擊隊或者國軍幫助而安全返回。尤其是第二次被擊落時,「閃電」駕駛的還是羅培茲外號「羅培茲的希望」(Lope’s Hope)的P-40座機,讓羅培茲感到格外難過,不過人能回來還是最重要的。

根據陳納德的政策,在中國作戰的美國飛行員被擊落後就要送回美國,因為如果他下次又遭到擊落而且被俘,他可能會洩露之前救助他的中國人,導致中國平民遭到報復。不過在作戰最為激烈的「一號作戰」中,這項政策基本上是被無視的,所以「閃電」才能兩次被擊落後都重返戰場。當然也因為這個原因,美軍死亡率更是飆高。

甚至在羅培茲的回憶錄中,甚至還有一名叫貝爾門(Bob Bellman)的第75中對飛行員,在他駕駛的P-51戰鬥機出意外時堅持不肯跳傘,結果在降落時造成機毀人亡的悲劇。貝爾門死亡的原因,純粹是因為他知道P-51野馬式戰鬥機這種作戰機種在中國過於珍貴,捨不得棄機跳傘所導致。對於這些英勇無懼的美國青年飛官,無論他們平常多麼的「屁孩」,都值得我們尊敬。

向來華助戰的洋榮民致敬

仔細閱讀羅培茲的回憶錄,最大的特色應該是有歡笑有淚水。其中讓他最無無法接受的,應該還是跟他一起作怪的室友傑西.格瑞(Jesse Gray),居然是在完成了所有的作戰任務,準備調回美國的前夕遭遇車禍死亡。所以他大體上雖然肯定第二次世界大戰是一場正義對抗邪惡的戰爭,不過整本書的結論還是充滿反戰色彩,希望人類能團結合作避免戰爭。

身為戰鬥機飛行員,羅培茲最大的興趣是飛行,後來他在瑞克特的推薦下進入伊格林基地的(Eglin Field)的第611試驗測試大隊服務,成為P-80噴射戰鬥機的第一代試飛員。韓戰爆發後,他又隨第4戰鬥攔截機大隊到韓國參戰,駕駛F-86軍刀機與中共米格機對抗。顯見羅培茲雖然不喜歡國民黨,對共產黨也沒有好感。

徐宗懋前被蒐藏的羅培茲中校文物。(作者提供)
徐宗懋前被蒐藏的羅培茲中校文物。(作者提供)

筆者雖然造訪過國家航太博物館無數次,卻沒有機會見到羅培茲本人,只有在2003年與他有過一段簡短的電話通訊。後來羅培茲在2008年以84歲高齡病逝維吉尼亞州阿靈頓,筆者再也沒有訪談他的機會了。那次電話訪問,最讓筆者印象深刻之處,是羅培茲中校表示他認為1944年的國軍已經竭盡所能保衛鄉土了,或許他早年對中國的偏見也已經消失。

閱讀羅培茲的回憶錄,留下最深刻印象的還是他眾多的「中二」或者「屁孩」事蹟,在這裡跟各位讀者們再分享一次。在芷江機場的時候,飛行員都必須要搭乘由第75中隊醫官基輔(Francis P. Keefe)的救護車才能從宿舍到飛行線,基輔與羅培茲是好麻吉,所以羅培茲每次搭車都會坐在副駕駛座上。然後中隊的情報官哈里遜(Chunk Harrison),則是一個害怕搭基輔車的膽小鬼。

因為基輔跟羅培茲發明了一個遊戲,那就是他們每次只要載到哈里遜,就會在途中故意交換座位,基輔從駕駛座跳到副駕駛座,羅培茲從副駕駛座跳到駕駛座。兩個人因為默契十足,所以沒有發生過事故,倒是把哈里遜嚇到就此不敢搭他們兩人的車。後來羅培茲調回美國,只剩下基輔一個人開車,有一次哈里遜又不幸被他載到。

或許已經成為了一種反射習慣,即便副駕駛座沒有羅培茲,基輔只要看到後座的是哈里遜,就會玩起開車途中換座位的遊戲。結果這次他旁邊的菜鳥顯然跟他沒有那麼默契十足,於是就樂極生悲發生車禍了,所幸沒有人傷亡。每次讀到這類小故事,都忍不住讓筆者開懷大笑!今天是中華民國榮民節,以此文向當年並肩作戰的中美兩國榮民致意!

*作者為軍事史研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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