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十四日，國家安全會議首度開會討論中國剛傳出的流感疫情，這是在白宮慶祝第一階段貿易協議的前一天。這場會議只是在政策協調委員會的層次，這表示這個議題對內閣級官員還不夠重要，所以各部門只派低層官員與會。主持會議的是國安會負責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和生化武器防衛的資深主管安東尼．魯吉洛（Anthony Ruggiero）。博明當時正在國外訪問。「在當時，我們不知道情況有多嚴重」，博明後來回憶說。他們很快就知道了。
出席會議的有各相關單位成員，包括疾病管制局。這次會議的目的是弄清楚狀況，釐清一些基本問題：我們對這東西了解多少？ 我們在當地有情報來源嗎？ 從哪裡能得到最佳資訊？ 中方對這東西怎麼說？ 但所有問題都沒有答案。衛生官員說資訊很少。美國政府要求派疾管局人員到武漢已經一個星期了，但沒有獲准。WHO已發出病毒爆發的通報，但也未獲准進入武漢，所以都沒有第一手訊息。
在白宮第二天簽署第一階段貿易協議的慶祝活動中，中方代表團對其國內危機即將擴及全球一副沒事的樣子；在整個行程中，中方代表一句話都沒談到病毒。沒人提到這件事─雙方都沒有。
接待中國代表團的美國官員甚至沒想到要問病毒的事。中國官員結束簽約和記者會的兩天行程後，沒有提出任何警告，但他們當時一定知道─新的傳染病比大家知道的更嚴重、更具傳染力、有更多無症狀者、更無法控制，但他們提都不提。
接下來十天，博明的電郵信箱湧進大量可靠消息指出，中國的疫情比中國政府所說的嚴重許多。他開始搜尋中國的社群媒體，搜集武漢疫情爆發的第一手消息，而這些消息很快就被中國網路審查員刪掉了。武漢中心醫院資深醫師艾芬在微信上首先貼出這個病毒的消息。武漢醫師李文亮也分享了訊息。兩人都被中國當局懲處，因為沒有事先得到政府批准。掩飾行動正在進行。任何敢公開警告這個病毒比官方所說更危險的中國衛生官員，都被強迫道歉或逮捕。
一月二十四日晚上，博明到劉迪孟家吃中國年夜飯。這天不是正式的賓果俱樂部聚會，但來的人都一樣（我那個週末不在華府，所以錯過了）。出席的中國異議人士請求博明趕快調查，他們堅稱武漢的危機比公開情況更嚴重。
博明吃完飯回家，立刻聯絡他在中國的一些醫生朋友，這些人是他在2003年為《華爾街日報》報導SARS的消息來源。SARS是第一個在全球爆發的冠狀病毒危機，而這種病原體極少有人研究，人們了解非常有限。
這位副國安顧問很震驚，但也不意外，因為歷史總會重演。2003年爆發的是嚴重急性呼吸道冠狀病毒症候群（SARS-CoV），剛開始起於廣東省，一般認為病毒是先從蝙蝠傳染給果子狸這種樹居型哺乳動物，然後再傳給人類。那場爆發最後被圍堵了，但在二十四個國家傳染了八千人，造成七百七十四人死亡。中國政府當時掩蓋疫情、沒有即時通報WHO，讓病毒傳播到全世界而沒有提出警示。
博明的反應不只是因為他個人在SARS事件的經驗。他剛好有兩個熟人提供他訊息和看法。博明的太太鄢唐是曾在疾管局任職的病毒學家。博明的哥哥保羅是西雅圖華盛頓醫學院的傳染病學教授。
由於他看得懂中文社群媒體，在中國有消息來源，家人有傳染病學專業，而且他還看得到美國政府的情報，博明的訊息比美國政府中任何人都多。他看出大流行迫在眉睫。但他的問題是：川普政府大多數人都不相信即將發生的事，或至少都不想出聲。
一九一八重演
一月二十七日星期一，在國家安全顧問羅伯特．歐布萊恩授權下，博明召開並主持了一場內閣級會議。相關部門的一把手或二把手都出席了：衛生及公共服務部部長阿札爾（Alex Azar）、疾管局局長羅伯特．雷德菲爾德（Robert Redfield）、副國務卿史蒂芬．比根（Stephen Biegun）、國家過敏及傳染病研究所所長安東尼．佛奇（Anthony Fauci）。博明告訴他們他在2003年在中國報導SARS的經驗，他說中國當時掩蓋真相，沒有告知任何真實訊息，現在又看到同樣的模式。
「你們必須說服我為什麼我們不應該關閉中國來客」，博明對會與眾人說。「我們該有的做法就是關閉。」其他官員沒有一個同意。他們認為博明瘋了。第二天早上，博明和中國一位非常高層的醫生通話，這位醫師和各省許多衛生官員討論過，包括武漢。他對現場真實情況的掌握是可信的。
「這會像2003年的SARS一樣糟嗎？」，他問這位醫生說。這位醫生的名字必須保密。
「忘了2003年的SARS吧」，這位醫生說，「這是1918年」。他指的是二十世紀最致命的大流行病：全世界殺死約四千萬人的大流感。
這位醫生告訴博明說，有一半病例都沒有症狀，政府必須知道這一點。他還說有好幾個省分已出現大規模人傳人的現象，而SARS沒有無症狀傳染的情況。第二天，一月二十八日星期二，歐布萊恩和博明在橢圓形辦公室向川普做簡報。
「這是您總統任內最重大的國安危機，現在正在發生」，歐布萊恩對總統說。
「這會像1918年」，博明告訴川普。
「他媽的」，總統回說。
歐布萊恩和博明建議川普要立刻關閉從中國來美國的旅客。川普所有官員都反對，甚至包括佛奇在內。直到一月三十日星期四，美國第一個人傳人的病例確診，衛生專家才轉而支持出入國禁令。但白宮幕僚長米克．馬瓦尼（Mick Mulvaney）和梅努欽堅持不肯，警告川普說這會重創股市、傷到航空業。
川普站在歐布萊恩和博明這一邊。他在一月三十一日星期五宣布禁令。
「你無論如何也難以相信，這在當時完全不是共識」，博明後來告訴我。「川普完全憑直覺關閉國門」。
川普宣布中國旅遊禁令看來很極端。確實很極端。這是大選年，經濟成功是川普連任的主要訴求。沒有人認為這是必要的。政策執行起來一團混亂，引起的問題比答案更多。而川普還是持續淡化風險的嚴重性，這讓中國旅遊禁令看來像是反應過度。二月一日，也就是川普宣布凡是過去十四天到過中國的人，除了美國人之外不能進入美國的第二天，一位民主黨總統初選參選人推文說，「我們要以科學為指導─而不是唐納．川普的歇斯底里、仇外心態和製造恐慌」，歐巴馬的副總統、長久以來有可能當上總統的拜登寫道。拜登陣營後來推脫說，拜登並沒有指川普的中國旅遊禁令是「仇外心態」，而是指川普講「中國病毒」。但從推文的時機點看來，拜登確實就是在指旅遊禁令。拜登陣營一直要到四月初才表態支持中國旅遊禁令。
＊作者喬許．羅金（Josh Rogin），美國政治記者，目前是《華盛頓郵報》外交政策評論家與CNN政治分析師，曾在《彭博觀點》（Bloomberg View）、《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美國國會季刊》（Congressional Quarterly）、《聯邦計算機週刊》（Federal Computer Week）與日本的《朝日新聞》等各大新聞媒體服務過。本文選自作者新著《天下大亂：川普政府的中國政策，其形成、矛盾與內幕》（八旗文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