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謙專欄》阿富汗苦難的承擔者:美軍C-17戰略戰術運輸機

2021-08-30 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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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喀布爾機場外圍遙望C-17的阿富汗人。(美聯社)

在喀布爾機場外圍遙望C-17的阿富汗人。(美聯社)

美軍的C-17是其麾下體積與載重量僅次於C-5的運輸機,也是今年在國際新聞中曝光度最高的一款軍機。今年6月6日,搭載三名美國聯邦參議員抵達松山機場,對台灣進行三小時旋風訪問的運輸機正是C-17,當時也引起軍武及攝影迷轟動。時隔短短兩個月,這款美軍運輸主力機種卻成為阿富汗苦難的承載者,8月15日神學士兵不血刃進佔喀布爾後,在高空從C-17起落架上墜下的14名罹難者,以及塞滿C-17機艙的823名阿富汗民眾照片,都是這個苦難國度的悲傷側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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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17 Globemaster III(全球霸王III)戰略運輸機是由波音公司生產,1995年起在美國空軍服役,包括英國、澳洲、加拿大、印度、卡達、阿拉伯聯合大公國、科威特空軍與北約的重型空運聯隊也有列裝,不過其中還是以美軍的223架編制最為驚人,其他國家都只配備了個位數的C-17運輸機。美軍的空中運輸以C-5、C-17、C-130擔綱主力,C-17的最大有效載重(約77噸)雖然不如C-5(約122噸),但C-17的貨艙門開口寬度最大、甚至能空投M1A2主力戰車,加上具備短場起降、快速爬升等特性,可達4482公里的最大航程,成為美軍在戰略與戰術運用上的一枚活棋。

搭載102名全副武裝傘兵的C-17機艙。(美聯社)
搭載102名全副武裝傘兵的C-17機艙。(美聯社)
20210606-美國參議員訪台。C-17「全球霸王III」運輸機。(中央社提供)
20210606-美國參議員訪台。C-17「全球霸王III」運輸機。(中央社提供)

今年6月C-17從南韓烏山基地閃電訪台,當然是為了美國三位跨黨派聯邦參議員達克沃斯(Tammy Duckworth)、蘇利文(Dan Sullivan)及昆斯(Chris Coons)組成的10人訪問團來台。這趟友台之行除了宣布致贈台灣75萬劑新冠疫苗,許多軍事分析甚至認為,動用能夠塞進3架AH-64阿帕契、或者102名全副武裝傘兵與一輛M1戰車的C-17,根本就是要讓放出「美軍降落時、武統台灣日」狠話的老共難看,也藉此機會熟悉與松山機場航管的起降作業演練。

不過這次訪台的達克沃斯參議員因為曾在伊拉克戰場負傷截肢,如果搭乘一般的行政專機或商用客機,恐怕無法從機門階梯自行下機,如果讓隨行者抱她下機,在訪外行程中更是有失體面與禮儀。尾部艙門打開後,可供3輛吉普車並行開上機艙的C-17,可讓達克沃斯能夠自行推輪椅從尾門坡道下機,我國外長吳釗燮也在艙門外等候親迎,可說完美地執行了這次美台友好的外交任務。

2021年6月6日,美國聯邦參議員達克沃斯自行下機,我國外交部長吳釗燮親自接機。(外交部)
2021年6月6日,美國聯邦參議員達克沃斯自行下機,我國外交部長吳釗燮親自接機。(外交部)
裝載M1A2戰車的C-17。
裝載M1A2戰車的C-17。

最大起飛重量285噸的C-17雖然體積驚人,名列全球第四大的軍用運輸機(僅次俄國的An-225、An-124與美國的C-5),但今年6月在飛離松山機場時也秀了一手短場起降、快速爬升的本事,讓許多軍武迷開心不已。不過C-17所創造出的興奮場景,短短兩個月後卻在地球另一端的阿富汗,面臨了諸多離別與死亡的悲痛。阿富汗的迅速淪陷,使得原本可以好整以暇的美軍撤離作業變得萬分險惡與緊張,更不要提數以萬計曾經幫助親美政府或西方盟國的阿富汗人也想撤離,讓美國的撤離任務變得異常複雜。

雖然神學士游擊隊進佔喀布爾並未發生血腥場面,他們在總統賈尼逃亡後的這座阿富汗首都也堪稱克制。截至目前為止,並未發生當年恐怖統治的情景(但在其他城市則不敢保證),但世人依舊充分感到了阿富汗百姓的恐慌與絕望。因為在神學士接管喀布爾的第二天,編號RCH885(機身編號1109)在卡札國際機場的起飛場景震撼了全世界。阿富汗人民拼命想要爬上已在跑道滑行的C-17,在機身拉起後,擠在起落架上的逃亡者自高空落下,彷彿911事件時在世貿雙星因火災受困、最後只能躍下高樓的赴死畫面,殘酷地再次提醒新聞閱聽者—又是一個末日降臨。

2021年8月15日,640名阿富汗公民從喀布爾機場搭乘美軍C-17逃出生天。(美聯社)
2021年8月15日,640名阿富汗公民從喀布爾機場搭乘美軍C-17逃出生天。(美聯社)

在神學士進佔喀布爾的當天,另一架編號RCH871的C-17則是打破了該機種的載運歷史紀錄:讓823名阿富汗公民逃出生天。一名美軍飛官匿名表示,這個場景幾乎可說是1912年鐵達尼號沉沒前的悲劇時刻:船上的每個人都想要逃上救生艇,但你知道不可能讓所有人上來—因為這樣救生艇鐵定會沉—大家都逃不掉。這時候美軍尚未啟動每天22架次起飛的C-17超級任務,沒有人知道現在不走,是不是永遠都不可能走了。恐懼神學士統治的人們,在15日當晚試圖靠近了這架C-17,美軍則是「盡可能地讓更多阿富人登機」。

這次救援任務不同於後來幾天的做法—讓撤離者出示正式文件、辨別身份,然後再排隊登機。現場指揮官埃里克 · 庫特中校(Eric Kut)說,當時有許多婦女、兒童和人民的生命處於危險之中,「這不是能力或規章制度的問題,我們所接收到命令就是在確保安全的情況下,盡可能有效地救出更多人」。8月16日的RCH885與8月15日的RCH871都是美軍的C-17運輸機,相隔一天降落在喀布爾機場後起飛,這兩架C-17卻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故事,也有了天壤之別的結局。

正在魚貫登上C-17運輸機的阿富汗公民。(美聯社)
正在魚貫登上C-17運輸機的阿富汗公民。(美聯社)

根據《空軍雜誌》指出,8月16日起飛的RCH885,其實並未肩負撤離任務,而是要為執行撤離任務的美軍運送物資。但這個定期航班降落時,卻發現機場跑道有大批民眾一湧而上,美軍甚至來不及卸載任何貨物,就緊急決定起飛離開人群。一名美軍飛官表示,要是C-17在這種情況下停下來,可能會面臨恐怖分子的武裝攻擊,如果C-17最後因為損壞佔用了喀布爾唯一的一條跑道(在機場缺乏重型機具移開飛機的情況下),接下來更會造成沒有任何人能夠離開的危機。

8月15日深夜的RCH885也不是為了撤離阿富汗公民而來,但機組人員很快發現了許多試圖靠近的阿富汗百姓。在天人交戰下、在艙門關閉前,現場的指揮官庫特中校決定救人,而且無論他們有沒有任何證明文件。他的決定讓這八百多名阿富汗人得以離開。過去C-17搭載人員的最高紀錄是協助菲律賓風災後撤的670人,15日當晚,這架RCH885向航管回報機上人數時,航管人員的反應是「八百個人,靠!」美國空軍少將薩德・比布(Thad Bibb)表示,庫特中校與他的手下不會遭受任何處分,因為他們執行了「指揮官的意志」—盡可能拯救更多阿富汗人。

在這次阿富汗大撤退中扮演要角的C-17。(美聯社)
在這次阿富汗大撤退中扮演要角的C-17。(美聯社)

無論擠上或攀上C-17,雖然都能離開喀布爾地面,但RCH885與RCH871上的阿富汗人最後確實迎來截然不同的命運。目前在印度清奈的亞洲新聞學院(Asian College of Journalism in Chennai)就讀的阿富汗學生萊拉・拉塞克(Laila Rasekh)指控,那14名從RCH885落下的阿富汗人是帝國主義最新的受害者,無論是蘇聯、俄國、美國、沙烏地阿拉伯還巴基斯坦,或者是他們的代理人,這些權勢者只想掏空阿富汗,或者把這個國家變成他們野望的棋盤。在14名死者中,札基・安瓦里(Zaki Anwari)可能是知名度最高的一位,因為他是阿富汗足球青年國家隊(U20)的10號球員—10號球衣通常是足球隊的王牌球員

目前還待在印度的拉塞克投書《外交政策》雜誌,她認為年僅17歲的札基代表著自由阿富汗所能取得的成就,但這個希望在神學士的暴政復辟之際,成了新聞畫面裡從高空墜落的一片雪花,並且無助地被一個紅色圓框向讀者提醒墜落位置,最後掉到了距離跑道幾英里外的民宅上。來自喀布爾一個中產家庭的安瓦里是家中老么,除了大哥在學生時期恰好碰上神學士當權未能完成學業,札基的兩個哥哥與三個姊姊全都念了大學,安瓦里則想要當一個職業足球選手。

從美軍C-17運輸機墜落身亡的阿富汗足球青年國家隊成員薩基・安瓦里。(翻攝臉書)
從美軍C-17運輸機墜落身亡的阿富汗足球青年國家隊成員薩基・安瓦里。(翻攝臉書)

札基雖然靠著天份與苦練入選了國家隊,並且有機會代表國家出國爭取榮譽。但他也意識到留在阿富汗根本沒辦法當上職業運動員,由於他的二哥在土耳其留學,札基也有了留學夢、甚至盼望著能夠到歐洲的球會一展身手。然而美國與神學士的多哈談判讓一切計畫蒙上陰影,每一個阿富汗人的夢想也日益變得虛幻而不切實際。根據拉塞克對其家人的採訪,札基在喀布爾陷落的前幾天,開始將自己的衣物打包分送給窮人,神學士接管喀布爾後,札基翻牆混進了喀布爾機場,試圖登上一架美軍運輸機。

札基的母親不久後接到他的來電,札基表示自己已在飛機附近。札基的母親懇求他快回家,並且在電話那頭大喊「別這樣。你沒有護照!你沒有簽證!回來,孩子!他們不會讓你進去的,趕快回家吧!」但札里只說「聽天由命吧,我要上飛機了」,電話隨即掛斷。大約20分鐘後,札基家中的電話再次響起,但這回打電話的卻是一個陌生人,電話一接通就問「你和扎基是什麼關係」?接電話的是札基的姊姊,對方隨即說道「你哥哥死了」。原來札基沒能順利登機,只能在C-17起飛前緊緊抓住起落架,最後他終究沒能抓住機身、也沒能抓住自己職業球員的夢想。

在喀布爾機場跑道冒險攀上C-17的阿富汗人。(美聯社)
在喀布爾機場跑道冒險攀上C-17的阿富汗人。(美聯社)

在RCH885與RCH871之後,駐守喀布爾機場的美軍沒有再讓札基的憾事再次發生,沒有證明文件者已不可能再接近跑道,更不要說擅闖C-17機艙或者攀上C-17的起落架。至於包括RCH871在內的撤離班機,則多半先在卡達的烏代德空軍基地(Al Udeid Air Base)降落整補後,再轉往美國境內的杜勒斯國際機場機場或費城國際機場,美軍也在美國、德國、義大利、西班牙的六處軍事基地,安排了數萬名阿富汗撤離者的暫時安置所。

由於需要撤離的阿富汗公民甚多,五角大廈也在德州的布利斯堡(Fort Bliss)、威斯康辛州的麥考伊堡(Fort McCoy)、紐澤西州的麥奎爾-迪克斯-萊克赫斯特(McGuire-Dix-Lakehurst)、新墨西哥州的霍洛曼(Holloman Air Force Base)、維吉尼亞州的匡提科(Marine Corps Base Quantico)、皮克特堡(Fort Pickett)等七個基地興建難民收容設施,預計可收容超過五萬名阿富汗撤離者,並且提供文化上適宜的食物、飲水、生活用品、宗教服務、娛樂活動。

2021年8月23日,一個阿富汗難民家庭抵達美國華盛頓杜勒斯國際機場(AP)
2021年8月23日,一個阿富汗難民家庭抵達美國華盛頓杜勒斯國際機場(AP)
抵達華盛頓杜勒斯機場的阿富汗人,即將在異鄉展開自由但充滿未知的新生活。(美聯社)
抵達華盛頓杜勒斯機場的阿富汗人,即將在異鄉展開自由但充滿未知的新生活。(美聯社)

目前喀布爾的撤離行動仍在繼續,沒辦法跟美國政府攀上關係、並且順利拿到簽證的人,只能在第一時間攀上C-17的起落架;能夠得到美國或其他國家庇蔭者,則可以排隊走上C-17或者各國的軍民飛機離境,並且在西方政府的協助下摸索適應新世界(不過其中也有不少人在機場門口遭到自殺炸彈攻擊殞命,僅差一步就能逃往自由世界)。但有更多來不及撤離的西方協力者、擔心受到神學士迫害的人(尤其是女性)、或者跟扎基一樣,人生夢想與神學士的基本教義相牴觸(神學士禁止足球等娛樂)的阿富汗公民,在8月31日之後仍會繼續設法逃離這個國家。

人口不到兩千萬的敘利亞,因為長年內戰與「伊斯蘭國」的迫害產生大量難民,造成西方世界在收容問題上諸多掙扎、更讓極右派的民粹勢力坐大。擁有近4000萬人口的阿富汗,在20年來相對自由的社會氛圍陶冶下,面對極端保守、侵害人權的神學士復辟,恐怕也將有大批難民離境,數量勢必遠遠超越這個半月來由數百架次C-17緊急撤離的阿富汗人。C-17即使性能再優越,也載不走這諸多阿富汗的苦難,未來神學士的統治若未得人心,恐怕全世界也將面臨另一波難民潮與民粹危機。

2021年8月15日,一名阿富汗孩童在美軍的C-17運輸機上熟睡,身上蓋著美軍的迷彩制服。(美國空軍)
2021年8月15日,一名阿富汗孩童在美軍的C-17運輸機上熟睡,身上蓋著美軍的迷彩制服。(美國空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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