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謙專欄:阿富汗淪亡是拜登決策的災難性錯誤,抑或這幾屆美國政府都有責任?

2021-08-19 0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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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8月,美國總統拜登因為阿富汗撤軍問題飽受各方抨擊(AP)

2021年8月,美國總統拜登因為阿富汗撤軍問題飽受各方抨擊(AP)

「華盛頓正在形成的一般看法是,美國總統喬‧拜登對阿富汗的評估發生了災難性的錯誤,尤其是他在一個多月前才宣佈,阿富汗政府軍有能力與神學士作戰,並且可能獲勝。」

《紐時》資深記者赫什(Michael Hirsh)

拜登終於為美國「永無止境的戰爭」(forever wars)畫下句點,把這場持續了20年的軍事行動與巨大錢坑做一個了結。這本是九一一恐怖攻擊事件20周年最該慶祝的大事,但美軍都還沒完全撤離喀布爾,這個國家卻已經陷入神學士之手,甚至比上次統治阿富汗更具控制力。各方都擔心普什圖人(神學士主導者,阿富汗最大民族)將對女性以及其他少數族群實行恐怖統治,這一切也都指向拜登似乎大錯特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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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什同意,拜登所強調的「美國沒有理由繼續留在阿富汗」基本上是正確的。從目前的發展看來,阿富汗政府及其軍隊確實是一個空殼,完全無法獨立應付挑戰。如同白宮國安顧問蘇利文(Jake Sullivan)16日在節目上強調的:「儘管我們花了20年時間和數百億美元,為阿富汗安全部隊提供最好的裝備跟訓練,但我們沒辦法給他們戰鬥意志。」已經留在這裡20年的美國,已經沒辦法改變什麼。

2021年8月17日,一名神學士的戰士持槍在美國大使館附近的岡哨執勤。(美聯社)
2021年8月17日,神學士游擊隊持槍在美國大使館附近的岡哨執勤。(美聯社)

不過赫什也認為,阿富汗的潰敗確實是拜登的第一次重大挫折,儘管許多官員強調喀布爾不是西貢(今胡志明市)、阿富汗不是越南,但「阿富汗是拜登的越南」早已成為批評者的共通語彙。其實川普去年與神學士談判之後,美國在阿富汗的駐軍已經快速減少到3500人。即便撤出美軍也是川普的承諾,但光是這一小支美軍(加上空中支援),就讓被困在農村地區的神學士難以動彈,那麼拜登是否該堅持完成和談內容,也就不無疑問。

美國陸軍戰院(U.S. Army War College)教授古德森(Larry Goodson)曾在2001年的《阿富汗的無盡之戰》(Afghanistan’s Endless War)中指出,無論是19世紀的英國人、還是20世紀的俄國人,沒有一個大國能夠戰勝阿富汗高聳的山脈,以及部落和民族的分裂,「興都庫什山脈不僅阻礙了阿富汗敵人的進攻,更提供了游擊隊無懈可擊的基地」。即便阿富汗不可戰勝,但不少專家依舊認為拜登的撤軍過於倉促無謀,除了讓美國的國際聲望跌進深谷,甚至可能拖累民主黨明年的期中選舉。

拉里‧古德森(Larry Goodson)的《阿富汗的無盡之戰》(Afghanistan’s Endless War)。
古德森(Larry Goodson)的《阿富汗的無盡之戰》(Afghanistan’s Endless War)。

曾擔任四位美國總統的中東與中南亞顧問、現任布魯金斯研究所(Brookings Institution)研究員的瑞戴爾(Bruce Riedel)就說,在沒有跟北約盟友及阿富汗政府進行廣泛磋商的情況下,宣佈如此重大的政策決定就是錯誤的。何況在夏天撤軍更是搞錯了時間,因為現在正是阿富汗適於作戰的季節,光是冬將軍就能有效拖延神學士的進軍。

所以阿富汗的帳都該算在拜登頭上嗎?曾在2014到2016年擔任美國駐阿富汗大使,也曾是前國務卿龐畢歐(Mike Pompeo)高級顧問的麥金利(Michael McKinley)則把歸責的眼光放得更遠。撇開黨派之間的相互攻擊,他認為美國之所以失去阿富汗,其實是20年來的誤判與集體失敗。拜登選擇在戰鬥季節撤走美軍當然有錯,但阿富汗會搞成這般境地,更是美國前三屆政府的錯誤評估與政策所致—許多現在大聲疾呼的批評者,其實正是當初的政策設計者。

2021年8月16日,神學士游擊隊進入喀布爾後,數以萬計的阿富汗人想要進入喀布爾機場搭機逃離,但美軍奉命守衛機場,不讓民眾靠近。(美聯社)
2021年8月16日,神學士游擊隊進入喀布爾後,數以萬計的阿富汗人想要進入喀布爾機場搭機逃離,但美軍奉命守衛機場,不讓民眾靠近。(美聯社)

麥金利認為,美國總該面對現實,了解就算再拖個一兩年撤軍,也完全不會對眼前的悲慘結局帶來任何改變。即便再投入數百億美元,這個治理薄弱的國家依舊無可期待,美國也只會犧牲更多寶貴生命。除了拜登最後的決定值得檢討,麥金利認為美國過去20年的錯誤判斷同樣需要反省,因為正是這些缺陷導致了拜登政府的困境。

拜登政府對阿富汗政府軍的戰力與士氣顯然嚴重誤判,但在這幾屆政府對國會提交的阿富汗定期報告中,國防部總是強調阿國軍隊的戰力穩定成長,招募行動滿足了35萬軍警的授權上限,「阿富汗人已經能獨力戰鬥」、「承接世界上訓練有素、裝備精良的50個國家組成的聯盟所取得的成果」。即便局勢有所惡化,川普政府在2017年的報告中也指出,阿國安全部隊「有能力保護主要人口中心,足以應付神學士的襲擊」。

2021年8月,阿富汗政府軍在赫拉特(Herat)與神學士(Taliban)戰鬥(AP)
2021年8月,阿富汗政府軍在赫拉特(Herat)與神學士(Taliban)戰鬥(AP)

雖然美國的阿富汗重建特別督察長( Special Inspector General for Afghanistan Reconstruction)這幾年不斷指出美援遭到浪費、欺詐、貪腐、管理不善的問題,國防部的報告也顯示虛領薪餉的「幽靈士兵」可能高達數萬人,但這並未阻止川普政府跟神學士代表簽訂撤軍協議,也沒有改變拜登執行的意願。

麥金利指出,雖然美國投入數百億美元建立阿國政府軍,但阿國空軍戰力的更新卻一直進展緩慢。新一代阿富汗飛行員的培訓直到2009年才開始,雖然美軍也決定將阿國的俄制裝備改為黑鷹為主的美式直升機,但美國在2019年撤離大批國防承包商後,阿國空軍行動的後勤與維護工作其實早就無以為繼。美軍今年7月撤離巴格拉姆空軍基地這個關鍵的後勤重鎮,幾乎也成為阿富汗軍事失敗的重要象徵。

阿富汗末代總統賈尼(Ashraf Ghani)(AP)
阿富汗末代總統賈尼(Ashraf Ghani)(AP)

另一個美國的誤判,則是阿富汗的政治現況。美國政府一直認為這些軍閥擁有可觀戰力,可以迅速動員對抗神學士。麥金利認為正因為如此,美方才對這些殘暴的地方領導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過包括夕巴爾干(Sheberghan)、馬札爾沙里夫(Mazar-e-Sharif)這樣的北方軍閥據點,卻在今年神學士發動反撲後快速陷落。當阿富汗總統賈尼(Ashraf Ghani)對這些軍頭求援,這才赫然發現他們是沒牙的老虎。

美國一直誤讀了支離破碎的阿富汗政治現實,除了地方軍閥根本不能打,阿富汗政府也一直沒辦法決定如何打擊神學士。因為包括地方政治的掮客與喀布爾中央,還有主要民族普什圖人(Pashtuns )與少數民族──包括塔吉克人(Tajiks)、哈札拉人(Hazaras)和烏茲別克人(Uzbeks)──之間的關係緊張。

阿富汗北方軍閥努爾(Atta Mohammad Noor)的嫡系部隊(AP)
阿富汗北方軍閥努爾(Atta Mohammad Noor)的嫡系部隊(AP)

麥金利說,阿富汗的兩任總統卡札(Hamid Karzai)與賈尼都是通過政治分贓上位,他們並非懷抱一個促進共同國族的願景進行施政。阿富汗人口雖然超過3500萬,但2019年的阿富汗總統選舉僅有270萬人投票,選委會只計算了其中180萬張選票,這顯然不是阿富汗民主化的證據。美國對阿富汗政治與領導人的干預,結果只是破壞了阿富汗政府的獨立性和合法性,也讓神學士在阿富汗部分地區依舊得到支持、甚至得以繼續補充新血。

最後,美國雖然一直寄望巴基斯坦支持解決阿富汗戰爭,但美國政府顯然失敗了。巴基斯坦這些年一直是神學士的庇護所,伊斯蘭馬巴德的領導人顯然對阿富汗問題保持開放態度。即便賓拉登最後就是在巴基斯坦境內被發現以及擊斃,但美國與巴基斯坦依舊保持密切聯繫。想要打敗一個擁有跨境庇護所的叛亂分子極其困難,神學士在奎達與白沙瓦人籌集資金、策劃襲擊、招募新兵。阿富汗政府一再要求巴基斯坦協助關閉神學士基地,巴國卻置之不理,美國也沒能做出具體反制,最後招來了悲劇性的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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