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立人將軍與水電工知己

2014-09-13 16:56

? 人氣

一九九一年孫立人(左)與鄭錦玉合照。

一九九一年孫立人(左)與鄭錦玉合照。

鄭錦玉早年是台中水電工,與被軟禁的孫立人是鄰居,並擔任孫宅水電維修工作;日久相處兩人結成莫逆之交,鄭答應為孫昭雪冤情。為了擺脫特務監控,鄭錦玉移民美國,四處奔走探望孫舊部,利用第一手資料寫成《碧海鈎沉回憶錄》,為孫平反鳴冤。

[啟動LINE推播] 每日重大新聞通知


孫立人,一代名將,在中國抗日戰爭時期,他參與中國遠征軍在緬甸作戰,在仁安羌戰役中以少勝多,戰勝兵力數倍於自己的日軍,解救被日軍圍困的英軍,取得了中國遠征軍在境外的首次勝利。

鄭錦玉,台灣台中人,本來出身富戶,但是十幾歲時家道中落,他二十歲高中畢業,二十三歲服完兵役,回到台中闖天下,從底層書記員做起,奮鬥三年,二十六歲的時候開了自己的第一家水電維修店。

孫立人在緬作戰中立了奇功,而在國共戰爭中,他率領新一軍,用三天時間攻克共軍大將林彪駐守的四平城,並繼續北攻,緊逼哈爾濱中共黨政機關,林彪軍中甚至有「只要不打新一軍,不怕中央百萬兵」的說法。孫立人的軍事才能,在國軍將領中一枝獨秀,言談坦率直抒胸臆,他一向和蔣介石心腹杜聿明意見不合,一九四七年被蔣介石委任東北保安司令部副司令長的虛職,並最終被調離東北。

鄭錦玉的水電維修店坐落於台中市向上路,鄭錦玉做生意誠實、保證質量,價格卻不比同行貴,開店後迅速打開局面。

國共戰爭的東北戰場是孫立人戎馬生涯的絕響,他來到台灣後專注練兵,權力被架空,只得眼看國民黨敗走,眼看江山易主,一九五五年,孫立人被控謀反,從此被軟禁在台中宅邸之內,那時孫立人已經是五十五歲。

命運的安排,讓壯志難酬的暮年孫立人與事業剛剛起步的年輕人鄭錦玉當了鄰居,孫立人的官邸位於台中向上路,是一座日式風格的木質宅院,鄭錦玉的水電維修店也坐落在向上路,門對著街道,兩家相距不過一兩百米。

有一天,鄭錦玉被請到這座附近的大宅裏進行維修,大宅的主人是誰,卻沒有人告訴他。年輕的鄭錦玉無比好奇,想一探究竟,大宅的一名園丁也是台灣本地人,鄭便纏住他不放,不停地問,這名園丁被問得煩了,終於告訴鄭,這裏住的便是孫立人將軍,但是這件事不能告訴別人。

這時孫立人聽見屋外有人,便走了出來,他主動和鄭錦玉握手,對他說,「你好,我是孫立人」。

為給孫平反奔走半生

鄭錦玉和孫立人延續二十多年的交情便如此開始,他們成了忘年交。鄭為給孫平反奔走半生,孫於一九九零年去世,鄭於二零零五年出版《碧海鈎沉回憶錄: 孫立人將軍功業與冤案真相紀實》。歷史人物隨著歷史一同消逝,就連記錄歷史的人也已經白髮蒼蒼,已經八十七歲的鄭錦玉講起和孫立人的交往,仍然繪聲繪色。

鄭錦玉是個感情真摯的熱心青年,首次見到孫立人的時候,他便對孫說,「孫老將軍,您的豐功偉績,我們大家都曉得,我們非常尊敬你」。

孫立人回答道,「慚愧、慚愧,我不能多為國家做事」,最後還說,「這個房子太老舊了,以後水電若還有問題,還要請你來幫忙我」。

鄭錦玉答道,「好,無論什麼事情我都(可以)來效勞」。

鄭錦玉確實為孫立人效勞不少,之後若有維修水電的需求,孫立人便會叫人請鄭錦玉前來,而逢年過節之時鄭錦玉也會主動前來拜訪。由於鄭錦玉是做水電維修的,而且人看起來誠懇老實,把守在孫宅門外的特務便也不怎麼過問,鄭錦玉於是是成為少數能自由探訪孫立人將軍的人。

孫案牽連入獄三百餘人

直接讓孫立人身陷囹圄的,是一場指控他造反的冤案。一九五五年,孫立人被國民黨政府以縱容叛亂、窩藏共匪、密謀犯上等罪名革去職位,並被判處長期拘禁。孫立人被拘禁後,他的屬下親信也被逐個清查,前後被牽連入獄的有三百餘人。

孫立人被困在四百坪(一坪約三點三平方米)宅院裏的晚年生活,和他跌宕磅礴的軍人生涯相比,可謂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孫立人畢業於美國普渡大學土木工程系,畢業後考取美國維吉尼亞軍校,在緬甸戰場屢立奇功,在國共戰爭時的東北擋住林彪,卻因派系鬥爭被調離戰場。國民黨敗走台灣後,曾出任陸軍總司令、台灣防衛總司令等要職。

被限制自由的孫立人心灰意冷。他在台中大宅附近買了一塊山地,種植瓜果蔬菜,軟禁的歲月,他大部分時間都在伺候蔬菜中度過。鄭錦玉回憶,孫立人基本上天天都到果園去,上午八點鐘準時出發,孫立人的看管人員則駕駛吉普車在後面跟隨,孫有時候晚上七八點鐘才回來。

孫立人還變得無比謹慎,他的部下張熊飛受牽連入獄,被關了三年六個月,張回憶道,他出獄後去拜見孫立人,孫立人接見了張熊飛,張問道﹕「您還認識我嗎?」孫立人一邊對張大使眼色,一邊卻說,「不認識」。

鄭錦玉和孫立人結識的第一年,完全避開了那些歷史話題。直到某次拜訪時,這個話題才算「解禁」,鄭請孫立人推薦些好書來看,孫立人便推薦了《緬甸蕩寇志》,書上寫滿了孫立人的批註,以這本敘述歷史的書為由頭,兩人終於開始交流歷史問題。講起這些敏感的話題,孫立人的謹慎滲透到他的每一句話中,和鄭談到蔣介石的時候,孫不直說蔣介石,而是伸出大拇指示意,說到蔣經國的時候,同樣不直說,而是伸出小指頭指代。

鄭錦玉為孫立人憤憤不平,一直想幫孫平反。孫立人八十大壽的那天,孫早上八點鐘打電話給鄭錦玉,「鄭老闆,請你早上八點鐘來幫我照相」。在孫家大宅靈堂,鄭出於禮貌,給孫家的牌位行了三鞠躬禮,孫立人馬上跪下來答禮,鄭錦玉趕快把他扶了起來。「這樣子令我太感動了,他這麼偉大的人,而且還是八十歲的老人,還要這樣給我答禮」,鄭錦玉說。鄭當時激動得向孫立人保證,「您的天大冤情和偉大歷史功勳,我在有生之年,一定要替您辦好」。孫將軍也十分的感動,他含著眼淚對鄭說,現在蔣經國還在世,翻案的時機未到,現在要保留好資料,等待時機。

為了更好的幫孫立人翻案,鄭錦玉夫婦帶五個兒女舉家移民美國,他在台中頗具規模的生意則交給親戚,「美國畢竟要比台灣安全,我知道為孫立人翻案比登天還難,在台灣動一下,整個家庭都會受到報復」。他在美國一方面為孫翻案做研究,一方面仍從事水電維修。鄭遍訪孫舊部、搜集文字資料。即使患高血壓,雙手顫抖,仍堅持寫作,用了三年時間,終於完成記錄孫立人一生功績與冤情的《碧海鈎沉回憶錄》。

回台灣被特務盤查驚險

鄭錦玉每年都會回一兩次台灣,蔣經國去世後,他回去更頻繁。一九八五年回台灣時,台灣調查局接到密報,將鄭從機場帶走,連續不斷審問二十四個小時。他們問鄭是否會為孫立人寫傳記,問孫提供什麼文件資料給他,最後審問人員告訴鄭,在孫案上面,一個字都不要提。鄭出境時行李被仔細檢查,幸虧他將歷年收藏的照片藏到茶葉罐,才使這些照片逃過一劫。零一年,台灣監察院通過決議,稱孫案為「被陰謀設局的假案」,這時離孫去世已有十一年。

鄭錦玉的照片收藏中,除了人物合照之外,還有一張關公像的照片,這是鄭錦玉離開台灣之際,孫立人親手贈送給他的,「我沒什麼禮物可以給你,這張關公像送給你」,孫立人說。關公,是忠義與勇氣的化身,也完美的概括了孫、鄭兩個人的一生。

關鍵字:
風傳媒歡迎各界分享發聲,來稿請寄至 opinion@storm.mg

本週最多人贊助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