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茜論民粹內耗與全球化輸家

2014-08-29 1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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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文茜。

陳文茜。

陳文茜指出現在的民進黨是全新的,跟陳水扁時已不一樣,反撲力量很強,採取的是零和遊戲的抗爭手法。民進黨主席蔡英文一旦當選總統,台灣會加大抗拒中國大陸與全球化,但受害者是傳統產業,經濟將陷更大的停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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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文茜是台灣家喻戶曉的政論節目主持人,才華洋溢、充滿創意,過去長期從事反對運動,從黨外開始就跟著在街頭打拼,後來雖離開民進黨,但她對民進黨政治文化的了解之深入,在媒體圈中很少有人超越。日前她接受亞洲週刊訪問,談全球化以及民進黨的未來。以下是訪談摘要:

你的新書《樹,不在了》對台灣全球化的腳步落後有深入的反思,你最想表達的是什麼?

我從全球化的競爭過程看到,如果是在全球化競爭中是贏家的國家,就越來越擁抱全球化,如果是輸家的國家,就會越來越抗拒全球化,而它的保護主義就會崛起,那個保護主義的答案往往就是民族主義,在法國就是反歐元區,在台灣就是台灣的意識、本土主義、小確幸、反中國,但是全球化的情況不會因為台灣選擇贊成或拒絕而停止它的腳步,全球化只會越演越烈,而且是加速度地拋棄不肯面對全球化這個問題的人。全球化當然不是沒有缺點,它所形成的貧富差距,所造成的資本主義的裂痕,所形成的單一市場,跟民主國家兩個概念本身就是對立的。

把全世界整合在單一市場,這個市場是沒有疆界的,可是在政治上,每個國家都有清楚的疆界,這是資本主義在全球化裏頭的矛盾,不論是資本主義的貧富差距矛盾,或全球化底下政治地震的矛盾,不論是哪一個,只是我知道從七零年或一九五零年之後,整整五十年的變化,它會暫緩,但不會停止。全球化最大摔了一跤是二零零八年的金融海嘯,在那之前幾乎沒有人質疑全球化的概念,它無遠弗屆,從二零零八年的金融海嘯到現在二零一四年,有哪一個美國這些國家是選擇切斷所有的自由貿易,回到保護主義?沒有,它們都是擴大全球自由貿易,自由貿易的對象有的是擴充到亞洲,像美國想要的TPP(跨太平洋夥伴協議),像中國想主導的RCEP(東協區域廣泛經濟夥伴),還有中國和韓國之間的FTA(自由貿易協定)、中國跟德國之間的FTA,德國即使辯論了這麼嚴重,百分之七十六的人反對援助希臘,但最後為了整合歐洲是單一市場、單一貨幣,大多數德國政治菁英都還是選擇支持歐元。

全球化在二零零八年摔了這麼大一跤,但它也做了一點修補,雖然它出現了很大的裂痕,但它根本沒有停止,還是往別的方式發展,最終可能不是在全世界工廠的整合,可能是在亞洲的自由貿易,或是歐洲整個歐元重新的整合;在美國部分,它就是重返亞洲,根本沒有改變,沒有任何停止的跡象。

我只能說,今天台灣若有任何一個主張是反全球化的組織,如果崛起了,而且成為執政的意識形態,這樣的結果對台灣是很不幸的。但我也不認為台灣有哪一個政黨是代表反全球化的,只有反中國和相對跟中國維持一定的經貿關係,就這兩個,現在答案就是說在整個亞洲的生產鏈裏,日本、韓國、越南都被整合在同一個生產鏈。台灣台積電最大的客戶,除了Apple(蘋果)和美國幾個客戶以外,它最大的客戶是在中國大陸,聯發科最大的客戶也都在中國大陸,這是台灣唯一兩個國際性的公司,其他雖然規模也不小,但真正國際性的公司就這兩家。民進黨的戰略是要加入美國TPP,可是在加入TPP的同一時間,你要跳過在這裏頭政治上跟你有衝突,在經濟上讓你不安的生產鏈,我不知道要怎麼跳過去?跳過去當然有些行業沒有什麼影響,像高科技都是免關稅,而且剛好去設廠,所以民進黨二零一六如果上台也不可能禁止聯發科到別的地方設研發基地,在新加坡設財務中心,把全球化生產模式交給菲律賓的工程師,你根本不可能禁止這些事,你能夠牽制住的就是傳統產業。

你的意思是說如果綠營一直反對服貿、貨貿,結果受衝擊的是傳統產業?

服貿其實不重要,大陸營造業都要垮,營造業去要幹什麼?我們金融業去大陸也是聊勝於無,現在大陸的金融風險也很高,我覺得真正重要的是貨貿,貨貿若拖下去,結果就是掐住台灣的傳統產業,這些傳統產業跟韓國重疊有六成左右,它跟高科技有一個很大差別,就是高科技產業投資一兆台幣(約三百三十億美元),可能只創造八百個工作機會,像台積電它市值非常高,但創造的就業機會非常少,可是傳統產業市值很少,但它可以提供的就業機會卻很高,服務業更是如此。如果一個國家考慮就業,只有少數可以進入高科技業,多數人必須在傳統製造業,一部分的人在服務業,這個國家才能達成比較充分的就業,社會才不會依賴一個高科技產業。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台積電不行、聯發科不行,台灣就空掉了嗎?不可能嘛!所以你一定要有好幾個不同的產業,你把傳統產業都扼殺光了,經濟會難以為繼。

事實上,從二十世紀冷戰結束之後,全世界所有國家比的是經濟實力,不是軍事武力,每個國家的人民的自信來自於它的經濟實力,或許文化是個重要的因素,但如果文化是那麼重要的話,今天法國的下場不會這樣。法國這麼糟,就是因為它的文創產業不足以支撐它的國家,所以就是要依靠製造業,它的製造業就靠核能電廠跟Air Bus(空中巴士),其他的製造業全垮,所以它的經濟完全不是德國的對手。

而德國就是傳統製造業,跟高科技製造業,跟工藝產業都維持得很好,它再討厭希臘人好吃懶做,但它也知道加入歐元區對它是重要的,為什麼?因為歐元只有它原來馬克應該要有的匯率的一半,這是保障它出口最大的原因。

我要講的是台灣藍綠的問題,我覺得很大的問題不是老百姓,而是政治菁英的惡鬥,簡單說,就是一個代議士的菁英治理垮掉了,而且這代議士的菁英治理不只垮掉,而且還誤導了一個國家長期的發展方向,國民黨可能就是分贓,它也沒有在做什麼,在全球布局裏頭也不能說它錯到什麼地步;民進黨在全球布局裏頭根本沒有想清楚它怎麼辦,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我們民眾身陷歷史情結,有滿強烈的反中國情緒,這成為它很重要的政治力量來源,可是這個政治力量可能對台灣未來要爭取更強的國際地位,剛好是相反答案,你恨中國,並不能解決台灣要在國際地位立足的問題,而且可能是相反的,它可能使台灣的立足更困難。

你認為如果民進黨主席蔡英文二零一六當選,這種局面會好轉嗎?

我覺得她如果上台的時候,她因為歷經了太陽花學運,它會變成非常強大、新的意識形態,這跟史明(台獨運動的理論教父)那一輩不一樣,史明那一輩的人對台灣歷史的論述是藏在歷史沒落的,是本土主義的,我覺得新世代的茫然、新世代的失意、新世代對於台灣歷史的整個概念事實上是比史明那個世代加進了很多反全球化的思考,例如左派的居住正義,這一類型的東西一個一個加進來,其實蔡英文根本不左,她只是反中國。

她現在應該不反了吧?

她是根深蒂固的兩國論的信仰者,但是她國際談判的策略跟專業,教導她不要把自己的立場講得明目張膽,你沒有聽她講,並不表示她沒有那個主張,你的戰略要清楚,你的戰術要模糊,這是國際談判策略很重要的概念。但中國只要符合一個中國原則,戰略只要清楚了,其他隨便都可以放了,而蔡英文的戰術非常清楚,但戰略保持模糊,她從每個戰術裏頭都在堆積這個積木,這個積木基本上就是兩國論的架構。

但是,蔡英文不是一個左派,也不是反全球化的人。我覺得太陽花學運之後,增加了民進黨新的力量,這個力量表現在立法院的協商就很明顯,就是兩岸協議監督條例,民進黨有自己的版本,它們不能接受「反黑箱服貿民主陣線」召集人賴中強的版本。

為什麼?

怕罵,就是為什麼網軍去攻擊民進黨。以前我們在民進黨很清楚,其實陳水扁一直都是新中間路線的主張者,但是他所身處的民進黨,黨主席是林義雄,讓他有志難伸。但蔡英文根本沒有這種情況,她的問題是,我可不可以維持我不要這麼中間偏左,所以在整個黨裏頭,她回應社運界的要求,回應民間組織的要求,回應草根組織的要求,對她來講,將來她跟社運跟左派之間會有一些博弈過程。太陽花學運時,我知道她是反對攻佔行政院,可是她是被迫坐在行政院門口,而且她是準備第二天被修理,沒想到它們網軍操作那麼成功,最後是修理國家暴力,這部分媒體並沒有去報道,大家都把學運領袖醜化成蔡英文學生,學生出奇不意在民進黨少數人保護之下,裏應外合,闖進立法院。

其實,民進黨跟學生路線有歧異,但被迫要站在學生後面,像它們的跟班一樣,所以我想將來蔡英文若當選二零一六總統,她面臨的處境會比陳水扁更困難,不只林義雄,她還有學生這批人,這批人比陳水扁世代的基本教義派的力量更強,她面臨的是一群非常善於運用網路媒體、非常懂得連結各種年輕世代、這麼多的年輕人的迷茫,很快就可以擴散出這種茫然的迷茫世代,它們就給一個簡單的答案。在這個過程中,它們這些人會覺得當他在這裏抗爭的時候心裏是火熱的,但一回到日常生活中,我卻是迷茫的,所以我覺得學運當時號召很多年輕人,現在可能也不願再上街頭,我不覺得它們是民進黨,它們可能會覺得說你幫我們搞上街頭,結果到後來是一場空,可是總有一些留下來的力量。

你覺得蔡英文面對的中國大陸跟陳水扁時代有什麼不同?

陳水扁時代的中國比較強勢,但在經濟上相對是比較弱的。二零一六如果蔡英文當選,中國沒那麼強勢,但在國際政治上比在二千年時更強,如果你抓著美國,加入跟美日有關的國際角色,完全切斷跟中國之間的經濟往來,或說你讓傳統產業活不下去,讓傳統產業走掉,造成內部很大失業率,這樣的執政會成功嗎?是一個很大的問號。

現在藍綠惡鬥,到二零一六若政黨輪替,會繼續這樣鬥下去嗎?

鬥也不是這樣的鬥法,民進黨當在野黨,它的鬥爭跟我在民進黨時不一樣,那時候沒當過執政黨,它急於想要取得老百姓對它的信賴,那時候的鬥爭法不像現在玩零和遊戲的鬥爭法,有點像是殊死戰。

後來民進黨執政後再下來,可能陳水扁貪腐案的關係,它稍微收斂一點,現在民進黨是完全新的,它是新的DPP(民進黨),這個新DPP,嚐過權力的滋味,它失敗以後,現在很像一個憤怒的、在山裏頭吃過大魚大肉的野獸,在飢餓很久以後再反撲回來,這個力量很強。當它在執政以後,我相信它可以有更好的思考能力。

從民進黨現在的零和遊戲的抗爭手法看,它上台執政以後要把群眾轉到我們所謂的中間路線,有太大的困難度。這麼大困難度的扭轉,我覺得二零一二還比較有可能,那時候如果蔡英文當選,她的想法在兩國論裏保持一定程度的模糊,在經濟上對支持者有所交代,不會搞得太過火,說不定權力對她是重要的,她是務實的,執政最重要是取得權力,蔡英文可能是這樣的人。

民進黨上台帶來的危險

但是,到了二零一六年就已經是不可能了,蔡英文只是這樣的意識形態的代理人(agent)。從二零一二年到二零一六年,整個台灣的政治版圖偏左很多,蔡作為一個Agent,她如果當選台灣總統,台灣的未來可能不叫藍綠惡鬥,可能是經濟陷入更大的停滯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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