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偉俐觀點:關於疫苗──國民健康與生命最重要,「國產」根本不是重點

2021-08-11 0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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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端疫苗是全球第一支未經三期,以二期期中免疫橋接獲得EUA的新冠疫苗。圖為2021年7月,以色列開始推動接種新冠疫苗第三劑加強針。(資料照,美聯社)

高端疫苗是全球第一支未經三期,以二期期中免疫橋接獲得EUA的新冠疫苗。圖為2021年7月,以色列開始推動接種新冠疫苗第三劑加強針。(資料照,美聯社)

最近門診中經常有病人問我:「醫師你覺得打甚麼疫苗比較好?」「打高端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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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會告訴我高端疫苗的安全性比mRNA或AZ疫苗好,而高端疫苗預防得新冠肺炎的有效性「應該」不會太差,但是對醫師來講,我們能夠告訴病人:「有效性應該沒問題」嗎?只因為臨床研究結果施打者有產生夠多的抗體?

任何使用在我們身上的藥物,首先要問的是安全性,高端或聯亞疫苗根據3000多人的二期研究,就能保證病人施打後的安全性嗎?

3000人並無法真正保證疫苗安全

其實安全性不是一期、二期,甚至三期臨床研究可以回答的問題,以前最著名的例子是止痛藥偉克適(Vioxx)被下市。止痛藥(NSAID非類固醇抗發炎這一大類)雖然有腎功能受損的輕微危險性,但是作為的短期使用,一般來說我們覺得風險很低,是可以接受的。

過了許多年,直到有個偉克適用在大腸癌預防的研究,竟然發現長期的固定使用會增加心血管風險(心肌梗塞、腦中風),後來才慘遭下市。相同的例子是降血脂藥物,原本也認為是安全的,直到有一些肌肉破壞、產生腎衰竭的案例,才知道其危險性足以致死,需要謹慎使用。

mRNA或AZ疫苗也是一樣,三期研究好幾萬的受測者並沒有發現血栓、心肌炎跟疫苗的關聯,直到大量施打才確認。問題出在血栓、心肌炎都是十萬分之一以下的發生率,屬於很罕見的副作用,幾萬人的三期搞不好連一個都沒發生過。

高端或聯亞疫苗主要抗原是棘蛋白,經驗上棘蛋白做成的疫苗確實副作用較少,安全性很高,但是棘蛋白之外,還有新的佐劑呢?製程呢?只做3000人的研究,包含安慰劑組,連萬分之一的副作用都不容易偵測到, 千分之一的副作用也不容易證明其關聯性,最多只能做到發現少見副作用,百分之一以上的程度。誰好大的膽子說高端或聯亞疫苗安全性一定沒問題。3000人研究的安全性頂多只能說明一件事,施打疫苗的不良影響跟不打疫苗相比──「利大於弊」。

真正的安全性往往需要上市之後數年、累積幾百萬的使用經驗之後才能確認,所以新藥品幾乎都會有上市之後的監測計畫。筆者之前曾任職於一家跨國藥廠,每天的工作之一就是要看雪片般、從世界各國寄來的藥物副作用報告,這次EUA(緊急使用授權)要求的安全性監測報告根本叫「畫蛇添足」,那是一定要的好嗎?

免疫橋接是三期研究嗎?

答案是「不是」,高端疫苗之前宣布說要到巴拉圭做三期研究,計畫是收集1000個病人,跟AZ比較中和抗體的生成。但是三期研究的定義很清楚,是要確定一個藥物的療效,目前為止,不管美國、歐洲、日本,都沒有接受免疫橋接裡面用中和抗體作為療效的確認,更不要說EUA的核准,WHO(世界衛生組織)的認證。

任何一個三期研究的擬定都不是藥廠或生技公司片面的決定,除了一般慣例之外,都還要跟所謂的FDA(食品藥物署)研議。而且往往是在研究開始之前,送研究計畫書時就做好討論,因為一但自行決定,要是最後政府相關單位不買賬,到時幾年的辛苦,幾十億元的投資一點用都沒有。

20210804-我國covid-19疫苗之EU審查標準(食藥署提供)
20210804-我國covid-19疫苗之EU審查標準(食藥署提供)

是誰敢允許國產疫苗以免疫橋接當EUA許可標準?

不可諱言:

1.疫苗的有效性在統計上確實跟抗體濃度有很高的相關性──根據一份回顧性的報告,集結了之前的研究,發現只要誘發足夠高的中和抗體,一般來說疫苗有效的機率極高(r值在0.9上下),這就是很多專家背書免疫橋接的原因。但相關性極高並不代表百分之百正確,對於藥物許可,台灣FDA跟美國FDA的要求都是──「兩個可以證實療效的三期研究,而每個研究出錯的機率必須小於百分之5」。換句話說療效允許出錯的機率是小於「萬分之25」,5%乘以5%。根據統計的相關性,國產疫苗用免疫橋接出錯的率會低於「萬分之25」嗎?我可是一點都不敢肯定。

筆者曾服務過一家日本藥廠,他們有一個抑制血小板凝集的藥物,實驗室中抑制血小板凝集效果很好,不亞於最常使用於預防冠狀動脈梗塞、腦部血管梗塞復發的阿斯匹靈。藥廠做了一個1200人的三期研究,發現比阿斯匹靈更能有效預防腦部梗塞的發生,而且統計發現出錯的機率小於千分之1(小於萬分之25)。

日本跟許多亞洲國家都通過許可了,但美國FDA硬是要求再做一個三期研究才放行,後來真的又做了一個,花了幾年和數以億美元計的金錢。很奇怪的是,這個藥物可以有效預防腦部血管、周邊動脈(腳) 梗塞的再發,但是卻對冠狀動脈梗塞復發沒有發現療效,照免疫橋接的想法,這怎麼可能?

對於臨床驗就熟悉的藥廠研發人員,早就習慣了實驗室研究、動物實驗跟現實世界是不一定相同,無法保證人體上療效的。但是我們的食藥署,及其所諮商的專家們,卻是鐵了心要以免疫橋接來代替真正預防新冠肺炎疫苗的人體實驗。殊不知免疫橋接只是被用在應付變種病毒的次世代疫苗,因為有的病毒很長變異研究,研究太難作,太耗時,所以才只好用免疫橋接。

但是免疫橋接卻似乎不曾用在針對新病毒第一次研發的疫苗上,這也是歐盟藥物局(等同FDA)在網站上的公告,他們並不贊同一開始就省去三期人體研究,直接用免疫橋接。甚麼專家同意,別的國家也主張,這些都是不負責任的說法。

從上次開會討論到現在幾個月過了,國際上的進展呢?只看到美國竟把EUA的大門關上,似乎又恢復到需要兩個三期研究的原則,因為現在有疫苗可用了,不緊急了(EUA是emergent use approval,緊急授權使用)。你或許會說他們不知變通,但是醫藥用在人類身上必須很謹慎,變通多了一定出問題。

2.EUA制定的標準有問題──根據台灣新冠肺炎疫苗特別審查小組,EUA的許可必須「國產疫苗產生的中和抗體」高於AZ疫苗誘發抗體的67%,且必須具備統計上的意義。為什麼是AZ疫苗的67%,而不是相當於AZ?AZ疫苗預防新冠病毒原始株感染的有效預防力是75%,而mRNA疫苗可以到95%,也許當時只有AZ可以用,204幹嘛還要降格到67%呢?

AZ疫苗75%的有效預防力乘上67%,怎麼剛好是WHO規定疫苗最低標準的50%呢?我不相信這是巧合,而是當時制定EUA標準的委員們,應該就是只求國產疫苗可以達到WHO規定的,最低標能交代的50%吧?是要多厚待國產疫苗啊?人民如何接受保護力只要比50%好的疫苗?因而要捨棄95%的莫德納、輝瑞BNT嗎?為什麼陳時中先生要關閉繼續購買BNT的專案呢?愛國?

我們沒要獵巫,食藥署好歹也說明甚麼叫「高端疫苗組與AZ疫苗組之原型株活病毒中和抗體幾何平均效價比值的95%信賴區間下限為3.4倍,遠大於標準要求0.67倍。」,這是代表高端疫苗組的病毒中和抗體是AZ疫苗組之3.4倍嗎?甚麼是「95%信賴區間下限」?我學過10門的統計課都看不懂,高端或食藥署可以直接公布病毒中和抗體效價A.高端疫苗組數值多少?B.AZ疫苗組數值多少?大家看嘛!是有多見不得人。

3.疫苗特殊審核委員會的組成與改變有問題一般來說食藥署有一個常設的藥物審查委員會,委員們各有分工,也都有多年的經驗,主委也都在研究領域很有經驗跟素養,而這些成員基本上都不是有行政職之教授。當然有些特殊藥物可能所有的委員都沒涉略,這時就會邀請外部專家加入。委員當然可能會被廠商關說,廠商有問題也都可以光明正大找主委溝通,這已經行之多年,具有極高之公信力,政府跟廠商的手其實都伸不進來。

 弄一個疫苗特殊審核委員會?這就很奇怪,一開始是怎樣決定審查委員會名單的?當初的機制要先說明。一般特殊審查委員都是透過不同學會的推薦,成員最好具備有足夠的藥物跟臨床研究的知識,還要考慮倫理、道德上之平衡。疫苗特殊審核委員會到底是誰從一開始主的事?跟高端有關嗎?跟政府高層有關嗎?

疫苗特殊審核委員會主委是某大醫學中心院長,委員中一堆掛醫院、甚麼院的行政職,好像之也很少具備藥物審查經驗。最後一次的委員名單也公布一下吧?他們知道「核准後一年內檢送國內外執行疫苗保護效益(effectiveness)報告」的意義嗎?他們考慮過中途出現保護效益問題該如何偵測,跟喊停的機制嗎?

說句不客氣的,EUA幾乎是一群對臨床研究不甚瞭解的「專家」,根據之前可能不是他們所擬定的EUA通過標準,做橡皮圖章通過的。這中間不是食藥署長圖利的問題,以現任署長的資歷她哪有辦法決定這些大學者、大教授的加入,最可能的是超級強大政治跟學術力量聯合強行介入。

換人絕對是審查委員會的大忌,跟法庭的陪審團一樣,換人要有非常正當的理由,絕不是食藥署輕鬆說的「本來就會換來換去」。這樣「扯」的過程可以在「愛國」的大帽子下不追究嗎?醫界、藥界的貞操就這樣可以無聲地被強暴嗎?所有委員的決定跟更換、中間研究設計的討論、EUA標準制定的時機跟內容,全部都該攤在陽光下。

4.一年後的確效報告很可能沒有意義,期中也非常難以喊停──很多人在討論「趕」「不敢」打的問題,這實在很荒謬,當面對新冠肺炎這種世紀大流感的時候,我們該問的是打疫苗能夠怎麼保護個人、親友,跟社會。面對大流行,而且有2%,甚至更高致死率的時候,目前已使用的疫苗,包括我們的兩隻國產疫苗,從安全性跟利弊來說,每個人都應該敢打,也應該打。

第一種可能性是,邊境繼續嚴防,繼續因為為數不多的社區感染維持2到3級的管制。這樣的確診率不管打甚麼疫苗,甚至連沒打的人都很低,到時高端疫苗「保護效益報告」真的有意義嗎?

第二種可能性是再一波的流行高峰,有數以千計的人被感染,但以疫苗的數量來說,打高端疫苗的將是少數,要在統計上看出「保護效益」,非常難。而且以目前的狀況來看,打高端疫苗的會傾向比較年輕跟健康的族群,無症狀的確診會比較多,這樣難以跟其他疫苗相比,也依然無法知道「保護效益」,除非打高端疫苗確診的重症跟死亡率特別高,那這個代價是誰要負責?

最後就是DELTA大舉入侵,掀起以數千、甚至萬計的感染。我們已經知道其他疫苗對於DELTA的保護力下降,但預防重症跟死亡率是可以的。所以高端疫苗要再一次接受「保護效益」的考驗,但除非事先有良好的研究計畫,否則確診在不同疫苗間很難比較(族群跟施打時間不同)。所以「保護效益」還是要看重症跟死亡率,這些相對於確診是落後指標,等到陳時中先生說的「隨時可以喊停」,那恐怕是要犧牲至少數以百計的人命。

對於醫師來說,所有給病人的建議都要是最嚴謹的,不能「應該」「我想」「根據之前類似的研究」。就像進手術房開刀前,醫師應該告知病人手術的成功率是多少,麻醉的危險性又有多高。只有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醫師會誠實告知病人「我只有開進去的時候才能知道真正的情況,風險會很高,但是不開刀你可能生命隨時有危險。」

這就是EUA的精神,但即使是面對世紀大流感,其他的疫苗也都把三期做到知道「保護效益」是多少。隨著時間的累積,對於不同病毒變種的保護力,還有重症跟死亡率的有效防止目前也都大致清楚了。那麼高端疫苗的EUA是建立在怎樣的基礎上呢?又怎樣可以隨著時間知道科學家跟人民必須知道的數字 - 「保護效益」?「重症跟死亡的防止率」?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老子道德經中所言,不就是這波世紀大流感,還有台灣政府對於疫苗態度最好的寫照嗎?

*作者曾任前跨國藥廠,臨床研究公司醫藥學術總監,現任精神科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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