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流行疫情指揮中心指揮官陳時中,7月18日被記者問到疫苗採購價格為什麽還不公布時,不僅推諉,還動肝火。陳時中說,如此問的人都「居心叵測」。陳時中的反應豈止是自我防衛,簡直是刺蝟,全身毛刺都豎立了起來,一副戰鬥姿態。
其實,在新冠肺炎於2020年初肆虐台灣後,不少人覺得,陳時中以衛生福利部部長的職位被任命為指揮官以來,因為獨攬疫情數據、決策與操作的大權,面對各方批判,總以為是針對他個人知識、經驗和擔當的挑戰,一直表現得像個刺蝟,渾身受不起戳探。
伯林的刺蝟與狐狸理論
事實是,陳時中的歷練、知識與對現實的看法都跟狐狸一樣,處處顯得有點老奸巨猾,有時甚至企圖一手遮天。
刺蝟跟狐狸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動物,在希臘故事中所代表的涵義有別。古希臘詩人阿爾基羅庫斯(Archilochus)的完整寓言早已失傳,只剩下一句對比的話:狐狸知道很多事情,但是刺蝟知道一件大事(A fox knows many things, but a hedgehog knows one big thing.)。幾千年來,沒人知道如何正確解讀寓言,或原始道理。
英國哲學家與歷史學家伯林(Isaiah Berlin, 1909-1997)依據這句話大做文章,把作家和思想家分為兩類:刺蝟與狐狸,前者透過單一概念看世界,後者以多樣經驗面對世界。應用到一般人,刺蝟與狐狸的故事應讓所有人深思,特別是陳時中和其他政府官員,包括台北市長柯文哲(作為智商157的醫生,他洞燭機先,見凡人所未見)。
大部分的人都有狐狸的特性
如果有空,陳時中不妨讀讀伯林於1953年出版的《刺蝟與狐狸》(The Hedgehog and the Fox: An Essay on Tolstoy’s View of History)的著作,對他在防疫期間的所做所為,以及目前所處的困境(信用和權威日漸遞減),説不定會有相當啓發,也許還有些實質幫助。至少,他不用如刺蝟,稍一碰觸,便毛刺以對。書很薄,本文不過90頁,認真閲讀,大概一天就可看完。
依伯林的論點,狐狸知道很多事情,也接受牠只能知道許多事情的局限,至於對現實的統一掌握(所有事情的整合),則力有未逮。也就是説,狐狸能夠認命於自己知識的限制,並過得自在或心安理得。伯林認爲,大部分的人都有狐狸的特性,以有限的知識,面對日常生活現實,水來土掩。問陳時中疫苗採購價格的記者,不過是狐狸一隻,不知為不知。
刺蝟就不同了。伯林的看法是,它不接受自己像狐狸一樣知道很多事情,也拒絕面對現實,只想知道一件大事:能夠統一或解釋一切現實的單一真理。在人類社會中,只有極少數人像刺蝟,非要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把萬物萬事的解釋定於一尊。刺蝟的日子因此過得十分緊張,即使知之為知之,也還不夠。
在刺蝟的思考架構下,馬克思(Karl Marx)是所有刺蝟之母,無人能及。馬克思至死不渝,堅定主張,誰控制生產工具,就決定一切,他的悲劇在於否定自己的知識界限。
高端「緊急」程度顯然無關現實
過去兩年,陳時中對疫情的理解、掌控與應對,從2021年4月15日實施3+11後,雖然不至於會以災難收場,卻頗有悲劇的傾向(700多條生命的無謂喪失,怎麽看都是悲劇)。其中的最大毛病是,陳時中對疫情相關問題,都可以用一個較大或較抽象的想法打發掉(我説的算數),不在乎現實如何,或是否還有其它解釋。
以7月19日高端新冠疫苗緊急使用授權(EUA)來看,「緊急」兩字的定義與通過程序,在美國聯邦食品藥物監督管理局(FDA)的疫苗規範中,有相當嚴謹的操作解釋和規則。簡單説,疫苗在申請緊急使用授權前,必須經過第一與第二期的實驗,證明安全無慮,再進行大規模的第三期臨床實驗,並提出期中報告的有效保護力證據。
美國FDA所以同意授權輝瑞(Pfizer)、莫德納(Moderna)與嬌生(Johnson & Johnson)疫苗緊急使用的情境是,1.當時世界上沒有任何新冠疫苗可用;2.三隻疫苗都已在幾萬人中進行了第三期實驗;3.期中報告結果證實利大於弊。這是美國疫情期間疫苗緊急使用的現實前提,跟目前的台灣現實完全不同。
台灣自然有疫苗緊急使用授權的條件,但是「緊急」程度顯然無關現實。1.世界上早有幾隻疫苗可以使用;2.高端疫苗只進行到第二期,即使相關數據看起來不輸AZ疫苗,18比1的仲裁,並非保護力的驗證;3.高端的第三期臨床實驗即將在巴拉圭進行,期中報告何時能提出,尚在未定之天。
大可要求高端限時提出期中報告
這些應該都不足以構成「緊急」要件,更何況台灣已買到1500萬劑BNT疫苗,也可以再買。作為指揮官與衛福部部長,陳時中大可要求高端在第三期實驗過後的幾個月内(美國FDA規定兩個月),提出期中報告的保護力數據,再進行緊急使用授權的決定。
不幸的是,陳時中以刺蝟的單維思路,執意放行,無視衆多狐狸的常識與知識,他到底在急什麽?
*作者曾任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