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文〈反思百年中共，是該覺醒的時候了〉及〈評習近平七一演講 - 是中共該下台的時候了〉連續刊出後，有許多朋友回應。有贊成，有反對。
有人問：中共如果下台，將會是如何下台？也有人問：中共如果下台，中國究竟要往哪裡去？後兩個問題至關重要，本文即是為回答這兩個問題而寫。
不過在討論這兩個問題之前，我還是要再一次說明，為什麼我認為「中共已不容易推倒」，或「不要幻想中國政權會崩潰」之類的說法不能採信。
中共政權不穩的3個根本原因
古今中外從來沒有一個王朝，或是國家，有不滅亡的。其中長達千年以上的寥寥無幾，大多不過數百年，或幾十年。但重要的不是年數，而是那些政權究竟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覆滅的？
以中國歷史上的諸多朝代及國家為例，我曾綜合研究其覆滅的前因後果，得一結論：王朝或國家覆滅雖然有千百種不同的原因，歸納起來卻只有3個根本原因──政治腐敗、內部分裂，以及外患。
我所稱的「政治腐敗」，指的是統治階級的貪腐、橫征暴歛、窮兵黷武，以及種種非法、暴虐的行為。人民無法忍受，自然起而反叛。一般來說，這是大國、強國之所以覆滅的主因。
至於小國、弱國，通常是亡於內部分裂，特別是在有外患的時候。不過外患通常只是次要的原因，因為如果不是政治腐敗或內部分裂嚴重，外患再怎麼強大也未必能讓國家滅亡。因而，如果某一政權具備不只一個覆滅的根本原因，而是兩個、三個，那就更危險。
那麼中共政權究竟是否穩固？就請讓我們來檢視。
首先，關於中共政治腐敗的嚴重程度，我已說了很多，此處就不再贅述。其次，近幾年來中共內部權力鬥爭越趨激烈，分裂也越來越趨明顯。人們只要看習近平在百年黨慶前後舉辦各種重要活動時是如何孤單，就能一目了然。
至於外患，中共的問題並不是有什麼外國將入侵中國（除非自己輕舉妄動），而在於國際社會對中共近年來無視「國際秩序」的戰狼行為至為不滿，已形成一股強大的反中聯盟，對中國的經濟發展將有極負面的影響。
經濟發展停滯將加速中共政權崩潰
中共政權在過去只有一個倒台的根本原因（政治腐敗），而能「潰而不崩」，我在前文已指出，主要是改革開放成功使得經濟迅速且穩定成長，這也正是為什麼過去20年來中共中央堅持無論如何都要保8、保7的原因。如今中共倒台的三個根本原因已經具足，又不知「韜光養晦」，如何能長久？
自從今年3月美中在阿拉斯加舉行會談，不歡而散之後，有越來越多時事評論家對中國的前景表示不看好。例如，美國影響力極大的《外交》（Foreign Affairs）雜誌於7／8月這一期刊出一位羅森（Daniel H. Rosen）撰寫的文章，就警告說，由於習近平的諸多政策錯誤，中國已經失去經濟的動力，最多只有幾年就無法再繼續成長；而當人們看見自己的財富蒸發，新的投資機會萎縮，新的工作機會也不再，必然引起對政府的不滿，中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問題是：這樣一個劣跡斑斑，對內欺壓百姓，對外到處樹敵，被認為是戰狼，毫無誠信的共產黨，中國人民能夠和它站在一起嗎？中國人民如果盲信中共一直以來不斷灌輸的狹隘民族主義，而願意當血肉長城，自認是捍衛國家民族，實際上是捍衛共產黨，那就真是太悲哀了。
如何迫使共產黨下台？借鏡東歐8國
那麼中國人民應當如何？其實道路已經很明顯，就是拒絕支持共產黨，並進一步迫使中共下台。但要如何才能迫使中共下台呢？我認為，答案在1989年東歐8國人民一致拋棄共產黨的歷史裡。
我曾多次引用英國前首相邱吉爾（Winston Churchill）的一句名言：「你能往後看多遠，就能往前看多遠。」中國人民今天來到十字路口，面臨如此重大的選擇，與其侈談理論，還不如從過往的歷史去尋找答案。
東歐劇變的歷史其實不遠，距今只有32年，相信很多人都知道此事，但不知其詳。不過為討論方便，容我在此稍做簡述，並指出其中的問題及重點。
東歐為什麼會發生劇變？自然是因為人民都已經受夠了共產黨的統治，尤其是在其體制之下，經濟破敗，民不聊生。但當人民敢怒不敢言時，若無蘇共總書記戈巴契夫（Mikhail Gorbachev）出現，恐怕也不可能有任何變革。
戈巴契夫自稱，從1985年3月開始擔任總書記之日起，他就已經決定共產黨一黨專政必須結束。但他知道不能先在蘇聯進行，所以選擇在東歐開始推動，對各國的共黨頭子施加壓力，公開宣稱社會主義國家並沒有哪一個黨可以壟斷真理，鼓勵各國自行決定其道路。
8964也是共產波蘭首度進行民主大選之日
例如，1988年波蘭團結工聯領袖華勒沙（Lech Walesa）發起大罷工，要求改善經濟時，共黨總書記賈魯塞斯基（Wojciech Jarzelski）在戈巴契夫的壓力之下，不敢鎮壓示威群眾，被迫與華勒沙會談，並達成協議，同意在未來選擇適當時機邀集各方代表舉行「圓桌會議」，以便共同討論國家的困境及未來。
當年年底，戈巴契夫在聯合國大會中公開宣布從東歐撤出軍隊及坦克後，波蘭便開始舉行圓桌會議。兩個月後，又決定舉行大選，而大選結果公布之日，正是1989年6月4日，也正是鄧小平下令鎮壓天安門學生的同一天。波蘭國會後來通過修憲，在當年年底廢除憲法中第6條有關共產黨一黨專政的條文。
又如，當時東德，捷克、匈牙利的共黨領導人都是強硬派份子，或是面對經濟困境而無力解決，結果在戈巴契夫的直接或間接影響之下都被迫下台，而由年輕的改革派取代。這些國家後來也都召開類似的圓桌會議，最後達成徹底改變政治體制的共識，也都通過修憲，廢除共產黨一黨專政的條文。後來東、西德之所以能迅速合併，完成統一，關鍵因素之一也是戈巴契夫的支持。
這其中有一點我必須特別指出，當時有若干共產黨員也參加圓桌會議，協同制訂新政策，並在新政府成立後於其中任職。共產黨一黨專政雖然被廢除，舊日的共產黨員仍有機會保留其共產黨員身份，或以不同身份參加選舉，繼續參與政治，但已無特權。總之，重點在廢除一黨專政，而不是要消滅共產黨。
南斯拉夫內戰及蘇聯解體是戈巴契夫的失敗？
以上都是順利變革的例子，如捷克變天被稱為「絲絨革命」，沒有衝突，也沒有流血。保加利亞及阿爾巴尼亞雖然過程略有曲折，也都是和平移轉政權。當時只有羅馬尼亞發生流血革命。由於羅馬尼亞共黨領導人西奧塞古（Nicolae Ceausescu）夫婦聲稱要堅守社會主義陣營，拒絕變革，命令以武力鎮壓示威者，結果卻因軍隊拒絕對群眾開槍而反戈，導致兩人在當年聖誕節雙雙遭到處決。
但不可諱言，東歐8國中最失敗的案例是南斯拉夫，竟發生4次內戰，其中包括惡名昭彰的波士尼亞（Bosnia）戰爭及科索沃（Kosovo）戰爭。但究其原因，只能歸諸於塞爾維亞總統米洛塞維奇（Slobodan Milosevic），強行要求南斯拉夫原有的部分加盟共和國接受所謂的「大塞爾維亞主義」。狹隘的民族主義之可怕，由此可見。
關於上述的東歐劇變，人們大多同意是戈巴契夫的偉大成就，戈巴契夫本人也引以為豪。南斯拉夫的內戰很難歸罪於戈巴契夫，因為這些內戰爆發時他早已不在其位。
然而，如果說到1991年發生的蘇聯解體，人們的看法就十分懸殊了。即使戈巴契夫本人也自認失敗，因為他自始至終是希望蘇聯能維持其完整性，而不分裂。無奈事與願違，最終蘇聯竟解體了。
蘇聯解體15國，未必各個都走上民主路線
關於戈巴契夫自認失敗，有人持不同看法，認為原蘇聯15個共和國在一致廢除共產黨一黨專政之後，是否願意繼續加盟應該是各自依其意願決定的。同意加入固好，不加入也無妨。並且，戈巴契夫能讓15個共和國都廢除共產黨一黨專政，已是得其所願。
但我個人另有一個見解：在蘇聯的改革部分戈巴契夫是否成功，評斷的基準應在於15國分別獨立後，是否都能走上自由民主的道路？而由此來看，戈巴契夫不能算是成功。
因為，在15國中後來雖然有一部份成為民主、自由國家，如波羅的海三小國及烏克蘭；但也有更多國家走上專制獨裁的道路，如白俄羅斯及中亞五國。其他各國（包括俄羅斯）則介於其中，而大多近於獨裁體制。
但我也必須指出，戈巴契夫改革到了後期，其實幾乎失去所有權柄，所以對於各個原加盟國後來如何發展，已經無力插手，所以後人對他也不必苛責。話說回來，這些失敗卻是後人必須記取的教訓。
世人對東歐劇變及蘇聯解體歷史的錯誤認知
東歐劇變及蘇聯解體的過程曲折而複雜，絕非三言兩語能夠道盡。由於事涉敏感，有危及中共政權的可能，中共當然不希望有人去認真研究，因而在中國是一個禁忌話題。如果有什麼書提到這兩者，直接地說無一不是做片面的陳述，而掩蓋真正重要的史實，或做曲解。
舉一個例，我曾看過不少文章，特別是在網路上，說到蘇聯如何因戈巴契夫的錯誤而解體，而解體後的俄羅斯又如何因為接受美國經濟專家提議的「休克療法」而導致經濟急遽惡化，民生更困苦。這樣的說法至少有兩個誤區。
第一， 戈巴契夫雖不完美，也犯錯，蘇聯解體的原因卻並非全在他身上。例如：若無一群反對成立「主權國家聯盟」的極端保守派共黨份子在1989年8月19日發動軍事政變（三日後流產），蘇聯不會在4個月後解體。而若無葉爾欽（Boris Yeltsin）暗中唆使烏克蘭、白俄羅斯同意於12月8日簽定《別洛韋日協議》（Belovezha Accord），蘇聯也不會在三周後解體。
第二， 俄羅斯經濟改革之所以失敗，不能推到休克療法，或說是美國人的陰謀。為什麼呢？因為當時不只是俄羅斯採用休克療法，波蘭、匈牙利等國家也採用。結果是波蘭、匈牙利在忍受改革的陣痛之後，十年內國民所得都幾乎翻倍。
相對地，俄羅斯在葉爾欽擔任十年總統期間內，國民所得降為原來的一半。對比之下，證明休克療法不是問題，有問題的是人。實際上，葉爾欽是以標新立異，嘩眾取寵起家，而無治國的才能。他在執政初期就與同志鬧翻，竟命令坦克攻占國會大廈，逮捕議員，導致發生憲政危機及種種後續的紛亂，所以是真正要為俄羅斯經濟改革失敗負責的人。
關心中國未來的人應積極研究東歐劇變及蘇聯解體的歷史
總之，我個人認為，在今天中共極可能即將下台之際，如何清楚了解東歐劇變、蘇聯解體的史實至為重要。這兩段歷史裡有成功，也有失敗。成功的例子固然好，失敗的例子更能讓人們從中學到教訓。
東歐、蘇聯歷史之所以能做為中國的借鏡，不只在於各國共產黨如何垮台，更在於其後各國如何重建，走什麼樣的道路。東歐有8國，蘇聯原有15個加盟國，如果再加上蘇聯本身，以及其後因分手、分裂而產生的國家，總共就有30國之多。這些國家在廢除共產黨一黨專政之後所採行的政治及經濟體制各自不同，請恕我不能一一贅述。
但我要指出，這意味在中共下台後，中國人民有30個案例可以參考，供選擇決定自己將來想要走的道路。
坦白地說，我雖然在拙著《共產世界大歷史》裡敘述了東歐劇變及蘇聯解體的歷史，但自認還不夠深入。台灣有一位專門研究東歐歷史的洪茂雄教授出版一本《失序年代 – 紅色帝國的崩潰》，亦是極好的參考書。
但如果真正想要促使中共下台，想要知道如何重建，這世界上就必須有更多人願意參與研究，包括海外華人、台灣人、美國人、歐洲人、日本人等等。其中流亡海外，心念祖國的中國知識份子特別重要。
畢竟中國將來要如何重建，是中國人自己的事，外人（包括台灣人）只能幫忙做研究，澄清史實，或提供協助，但不能替中國人做決定。我甚至主張海外的中國知識份子組成團隊，到東歐及舊蘇聯去做調查，真正做到還原史實，如此得到的東西才會有大用。
我深信，人們如果只是繼續指責中共如何不是，而不討論如何使其下台，如何讓新中國找到一條新道路，許多中國人民及海外華人就不知道未來究竟在哪裡，也無法掙脫「中共不容易推倒」的迷失。
應盡早召開中國版的「圓桌會議」
因而，我衷心期盼不久之後就有類似波蘭、匈牙利的「圓桌會議」召開，聚集各方人士一起認真討論中國的問題與未來，而不必等到中共垮台後才措手不及。至於中國國內人士如何參與其中而不會有危險，就讓他們自己去想辦法吧。
最後，我也不排除一個可能性，雖然我知道機會微小，那就是中共在外部越來越大的壓力之下有越來越多改革派敢於發出不同的聲音，並促使中共在明年預定召開的二十大裡討論是否舉行有中共高層參加的圓桌會議，而讓中共有秩序地退場，結束一黨專政。畢竟，沒有人會希望中國在中共下台的過程中發生動亂。
＊作者著有《共產世界大歷史》及《另眼看歷史》系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