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春專文:這個字,就是一個小宇宙

2018-01-22 0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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惱,和腦、瑙一樣,都是小篆以後才出現的字,本義是「有所恨也」。有的文字學家指出:這是因為人在憤恨動怒的時候會頭痛的緣故。頭痛,把腦、惱連結在一起,也就如此而已了。你若要問:人的七情六慾那麼複雜,怎麼都不關腦的事呢?是的,純粹從漢字的書寫和認知活動來看,我們把那些複雜的東西「一股腦兒」都放在「心」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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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長期以來,由男性士大夫主導的文字詮釋傳統也不免透露出對於負面情緒的性別歧視。作為一種稱不上偉大的惡劣情緒,惱還可以寫成女字偏旁。所以,我們甚至可以大膽地推論:古人總在表現忸怩、悵惘的情感時用「惱」字,使之充滿受委屈的女性的氣質:「春色惱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欄干。」「笑聲不聞聲漸杳,多情卻被無情惱。」「夢斷漏悄,愁濃酒惱。」翻遍唐宋人詩詞,唯有李白的〈贈段七娘〉詩裡活用了惱字,他筆下的惱,沒有一點怨氣,全是強大的相思:「千杯綠酒何辭醉,一面紅妝惱殺人。」壯美極了!

我在讀小學的那個時代,台灣最重要的名物就是稻米和樟腦,我始終不明白,衣櫃和廁所裡發出陣陣刺鼻香氣的白丸子是哪一種動物的腦呢?樟樹不是植物嗎?植物又怎麼會有腦呢?

日後漸漸明白,原來老古人形容事物之精華,多用腦字。《本草》上說:南番諸國盛產一種香料,叫「龍腦香」,都是在深山窮谷之中才能得見,必須是千年以上的老杉樹,枝幹不曾遭到砍伐損動,才會產生自然的香氣。萬一有損,則「氣洩無腦」。

這一套說法或許經不起科學的檢驗──起碼龍腦香不該出自杉樹應該無疑,樟腦也應該是由樟樹根幹的酮類結晶提煉而成。不過,我猜那「氣洩無腦」四字用意,在奉勸人維護高年老樹,無論哪一種喬木,謂之有腦,畢竟還是出於敬惜保育之心。

作家張大春與最新作品《見字如來》(新經典文化)。
作家張大春與最新作品《見字如來》(新經典文化)。

*作者為知名作家。本文選自作者新著《見字如來》(新經典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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