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紀宇專欄:耶路撒冷,巴勒斯坦的悲哀,中東穆斯林國家的悲哀

2017-12-12 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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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2月,美國總統川普宣布承認耶路撒冷為以色列首都,並將搬遷美國大使館,引發穆斯林世界強烈抗議(AP)

2017年12月,美國總統川普宣布承認耶路撒冷為以色列首都,並將搬遷美國大使館,引發穆斯林世界強烈抗議(AP)

耶路撒冷的「舊城」大致成四邊形,面積還不到1平方公里,但是宗教信仰與歷史沉積滲透了每一寸土地,瀰漫著每一口空氣。西南角的阿克薩清真寺,是伊斯蘭教僅次於麥加、麥地那的聖地,先知穆罕默德曾在此「昇天」。阿克薩清真寺東邊山腳下的西牆,是古代猶太人「第二聖殿」的遺址,聖殿的其餘部分在西元前70年毀於羅馬軍團。再往東邊去,聖墓教堂是耶穌基督釘十字架、埋葬入土、死而復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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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6日,一個盲動的政客將耶路撒冷(Jerusalem)送上頭條新聞:美國總統川普宣布承認耶路撒冷為以色列的首都,啟動美國大使館搬遷計畫,掀起軒然大波。為何一個建國近70年的聯合國成員國的首都需要「被承認」?為什麼幾乎全球每一個國家都反對美國這麼做、穆斯林國家尤其群情激憤?川普的一席聲明到底有多大的破壞力?

要回答這些問題,我們首先要釐清耶路撒冷的地位嬗變,以及舊城(Old City)所屬的東耶路撒冷(East Jerusalem)歸屬,如何成為中東地區最敏感、最棘手的議題。

英國託管、以色列建國、中東戰爭造就的耶路撒冷特殊地位

太久遠的先不提,看看20世紀以來耶路撒冷發生了什麼事。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前,耶路撒冷被鄂圖曼土耳其帝國統治了約400年,直到1917年被英國佔領。1922年,國聯(League of Nations)授權英國託管包含耶路撒冷在內的巴勒斯坦地區。

值得注意的是,從19世紀下半葉開始,巴勒斯坦的猶太人口快速增加,到1922年時佔比已達11%。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後,猶太人大量移民巴勒斯坦,到1948年以色列獨立建國之前,比例已超過30%,與佔多數的阿拉伯人(巴勒斯坦人)的摩擦與衝突也日益嚴重。

有鑑於耶路撒冷的「三教聖地」特殊地位,聯合國於1947年11月通過的「聯合國巴勒斯坦分割方案」(UN Partition Plan)一方面要求在在巴勒斯坦地區分別建立「阿拉伯國」與「猶太國」,一方面將耶路撒冷劃設為「獨立個體」(corpus separatum)亦即一個由聯合國管轄的「國際城市」。

然而這個計劃始終是空中樓閣。1948年5月以色列建國,「第一次中東戰爭」(1948 Arab-Israeli War)立即爆發,以色列以勝利者之姿併吞西耶路撒冷(West Jerusalem),「國父」本古里昂(David Ben-Gurion)隔年就宣布耶路撒冷是其「永遠的首都」,並將政府從特拉維夫(Tel Aviv)遷移過去。1967年6月「六日戰爭」(Six-Day War),以色列再接再厲,從約旦手中奪佔東耶路撒冷。

耶路撒冷,一位穿著傳統猶太服裝的居民,背後遠景即為岩石圓頂清真寺(AP)
耶路撒冷,一位穿著傳統猶太服裝的居民,背後遠景即為岩石圓頂清真寺(AP)

一個最高行政、立法、司法機關兼具的「非首都」

儘管以色列半世紀以來掌控整個耶路撒冷,從總統府、總理府、國會到最高法院都在耶路撒冷,但是以聯合國為首的國際社會一直不承認耶路撒冷是以色列首都,不承認以色列對東耶路撒冷的主權,各國駐以色列大使館都設在65公里外的特拉維夫。美國先前也是如此,其官方地圖與文件絕不會出現「Jerusalem, Israel」的字樣,在耶路撒冷出生的美國公民不能註記為「出生於以色列」。

另一方面,巴勒斯坦人期望獨立建國之後定都東耶路撒冷,這也是所謂「兩國方案」(two-state solution)的核心之一。耶路撒冷的巴勒斯坦人約有33萬(佔全市人口37%),幾乎都聚居在東耶路撒冷,他們並沒有以色列公民身分,也不具投票權;他們如果要出國,必須向以色列或約旦政府申請臨時護照。巴人可以申請成為以色列公民,但是會這麼做的人少之又少,原因就在於他們認為,申請公民身分等於承認以色列對東耶路撒冷的主權。

美國總統川普承認耶路撒冷為以色列首都,引爆巴勒斯坦人連日抗議,圖為巴人民眾躲避以色列軍方發射的催淚彈。(美聯社)
美國總統川普承認耶路撒冷為以色列首都,引爆巴勒斯坦人連日抗議,圖為巴人民眾躲避以色列軍方發射的催淚彈。(美聯社)

中東火藥桶:「第二次巴勒斯坦大起義」起於東耶路撒冷

東耶路撒冷主權爭議往往涉及「三教聖地」舊城,不但複雜敏感,而且瀰漫火藥味,稍一不慎就會引爆衝突。阿克薩清真寺(Al-Aqsa)與岩石圓頂清真寺(Dome of the Rock)的所在地「崇高聖所」(Haram al-Sharif),就曾做過殘酷的歷史見證。

猶太人稱當地為「聖殿山」(Temple Mount),認定是其「第二聖殿」(Second Temple)的遺址,並對「重建聖殿」念茲在茲。2000年9月28日,曾經屠殺巴人的以色列右派悍將夏隆(Ariel Sharon)不顧勸阻,造訪聖殿山。巴人的示威抗議很快就升高為暴力衝突,史稱「第二次巴勒斯坦大起義」(Second Intifada),到2005年2月初總算平息時,超過4000人喪生,其中巴人佔絕大多數。

理解這些歷史脈絡,也就能理解川普「宣布承認耶路撒冷為以色列的首都」、隻字不提巴人對東耶路撒冷訴求,是何等鹵莽滅裂之舉;也就能理解聯合國安理會14個常任理事國為何異口同聲譴責另一個常任理事國──美國;也就能理解為何不只是阿拉伯國家,每一個國家的穆斯林都感到憤慨。

美國總統川普承認耶路撒冷為以色列首都,引爆巴勒斯坦人連日抗議。(美聯社)
美國總統川普承認耶路撒冷為以色列首都,引爆巴勒斯坦人連日抗議。(美聯社)

承認首都、搬遷使館 美國放棄數十年來的「調停者」角色

對於陷入泥淖多年的以巴和平進程,川普此舉不僅背棄國際社會共識與國際法,而且形同放棄美國數十年來扮演的「調停者」角色。雖然他強調對未來耶路撒冷主權歸屬、領土畫界沒有預設立場,而且明年就會提出新版和平方案,但是主其事者是他的寶貝女婿庫許納(Jared Kushner),此人隨岳父雞犬升天之前沒有任何外交工作經驗,世人對「新方案」沒有樂觀的理由。

再者,巴勒斯坦自治政府(PA)主席阿巴斯(Mahmoud Abbas)經此打擊,對華府只能擺出遠比以往更強硬的姿態,否則連在自家地盤都難以立足。至於以色列總理納坦亞胡(Benjamin Netanyahu),光從他近年在約旦河西岸大舉擴張巴人最痛恨的屯墾區(settlement)來看,就知道兩國方案也罷、一國方案(one-state solution)也罷,他對實現巴勒斯坦的建國夢想毫無興趣、毫無誠意。

川普為什麼要這麼做?國內政治的考量遠大於外交。他去年競選總統期間就承諾要承認耶路撒冷的以色列首都地位、搬遷位於特拉維夫的大使館,以拉攏強烈支持以色列的基督教福音派(Evangelicals)與保守派猶太人。今年1月上任以來,他的施政乏善可陳、四處碰壁,此時兌現支票,也算給自己的基本盤打一劑強心針。

對外,納坦亞胡是川普在國際上最死忠的支持者,近來貪腐醜聞纏身,雖然距離2019年的下一屆國會選舉還早,但仍非常需要川普的施恩,而川普也不吝以實際行動為納坦亞胡政權張目。況且以巴和平進程停滯已非一朝一夕,川普幾乎可說是「nothing to lose」。有人認為,川普將藉此提出一套讓納坦亞胡「無法拒絕的建議」,要求以色列在和平進程中大幅讓步;然而從耶路撒冷與華府的政局態勢來看,這實在是一廂情願。

以色列總理納坦雅胡認為,川普承認耶路撒冷為以首都只是說出事實。(美聯社)
以色列總理納坦雅胡認為,川普承認耶路撒冷為以首都只是說出事實。(美聯社)

四分五裂、內憂外患的中東穆斯林世界 可還有籌碼?

至於激怒阿拉伯國家的副作用,川普及其謀士可能看準近年中東各國忙於內鬥與互鬥,從敘利亞、伊拉克到葉門都是焦頭爛額;沙烏地阿拉伯為了對付什葉派死對頭伊朗,甚至與以色列暗通款曲;這些國家哪裡有籌碼對華府杯葛、施壓?1973年10月贖罪日戰爭(Yom Kippur War)之後,以沙國為首的產油國對支持以色列的歐美國家祭出石油禁運,引發油價飆漲的能源危機,如今要複製絕無可能。

看看幾天下來的巴勒斯坦與其他穆斯林國家,分析家最擔心的大規模暴亂似乎「雷聲大雨點小」,美國駐聯合國大使海莉(Nikki Haley)甚至得意洋洋地說:「大家都說天要塌下來了,結果天並沒有塌。」各國譴責歸譴責,實際行動稀稀落落,只有美國副總統彭斯(Mike Pence)到巴勒斯坦吃阿巴斯的閉門羹、國務卿提勒森(Rex Tillerson)到歐洲吃各國外長的排頭。

這是巴勒斯坦的悲哀,阿巴斯已高齡82歲,來日無多,他參與美國主導的和平進程多年卻原地踏步,領導的自治政府一直擺脫不了貪腐無能的惡名,與「反對黨」哈瑪斯(Hamas)的鬥爭消耗掉巴人自身的政治能量,「獨立建國」的目標始終可望不可即,現在連發動「起義」的爆發力都消磨殆盡。在可預見的未來,巴人都將是全世界最受壓迫的民族之一。

這也是其他中東穆斯林國家的悲哀,數十年來無法建立有效的區域合作機制,自身的政治經濟體制不知路長進,陷入「對內壓迫異己、對外鉤心鬥角」的惡性循環,在川普以「美國優先」之名從世界舞台退卻之際,這些中東國家竟負擔不起決定自己命運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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