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牢5年讓媽媽發瘋、被迫換10份工作淪街友 77歲受難者談戒嚴最駭人「刑罰」

2017-12-10 2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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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受難者陳新吉。(謝孟穎攝)

政治受難者陳新吉。(謝孟穎攝)

「我出獄後的生活經歷,比坐牢還辛苦!」坐牢5年讓媽媽發瘋、工作被迫一份換過一份一度只能當街友,現年77歲的白色恐怖受難者陳新吉,今(10)日出席景美人權文化園區舉辦之世界人權日「跨世代交流」座談分享自身生命經驗,表示比起遭受刑求或跟8名獄友擠在小牢房,更可怕的或許是出獄後一輩子的煎熬,許多受難者就這樣自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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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沒有人 媽媽卻拿杯子猛丟痛罵:你們這些人不要再來抓我兒子!

1963年,22歲的陳新吉因為與同學江炳興等人一場飯局,被捲入戒嚴時期所謂「台獨叛亂組織」;江炳興於1970年泰源事件後遭槍決,陳新吉則被判刑5年:「剛被逮捕時關在調查局三張犁黑牢,被鞭打凌虐,因為我不肯承認參加叛亂,所以被單獨囚禁4個月,非常恐懼、孤單,在那天天掉眼淚……」

「坐牢很痛苦,但我母親比我更痛苦!」隨後陳新吉話鋒一轉,談起母親這位「獄外之囚」。當年陳新吉的母親因為兒子失蹤而精神崩潰,坐牢5年她一次也沒去探視過,當陳新吉恢復自由之身回到家,她竟也認不出兒子了。

陳新吉憶起回家那一天,母親一臉木然地看著他,他連說幾次「媽媽,我回來了」母親都毫無反應,直到他說「我已經平安回來了」,母親才愣愣問:「你是誰?」陳新吉跟媽媽說「我是妳的兒子阿吉啊」,母親卻接連否認:「阿吉沒有這麼瘦,你到底是誰?」

「我一直握著她的手問:媽媽妳怎麼了?不是我故意讓妳傷心的,我是不得已被抓去關……一直叫一直叫,我媽媽被我叫醒了,她緊緊抱著我嚎啕大哭,哭了一會兒眼睛一直看外面,看了以後拿兩個茶杯往外丟,大喊:『你們這些人不要再來抓我兒子!』但我知道窗外明明就沒有人……」

母子重逢那一天對陳新吉來說仍記憶猶新,他說母親過得比他還辛苦,到死前都還在恐懼、因為兒子捲入白色恐怖而一生精神失常。

20171017-美國人權舞蹈大師埃利歐‧波瑪爾以人權鬥士鄭南榕為藍本的舞作「那個時代」排練,舞作觀照白色恐怖、自焚、浴火鳳凰。(陳明仁攝)
20171017-美國人權舞蹈大師埃利歐‧波瑪爾以人權鬥士鄭南榕為藍本的舞作「那個時代」排練,舞作觀照白色恐怖、自焚、浴火鳳凰。(陳明仁攝)

一輩子的監牢:從梨山、萬華到基隆都被監控 流落街頭一度想自殺

老闆一聽說他是「叛亂犯」就趕緊拿錢請他走人、連租房子也被房東趕走,不斷受到歧視是陳新吉出獄數十年後更大的煎熬。陳新吉的專長是園藝,出獄後做過幾份牧場、農場工作卻都老闆說「我們不能留你」、「拜託不要來這」,逼不得已下陳新吉只好去台北橋、龍山寺一帶打零工當街友。

當年陳新吉體力拚不過年輕人與原住民,只能當清潔工,也因被監控而不敢投宿飯店,只好睡在館前路的機車棚或公園路上:「那真的是饑寒交迫,白天希望晚上快點來,天天喝自來水灌飽自己,晚上又很冷,希望白天快點來……」

「無論我們被關多久、從什麼地方出來,雖然離開有形的監獄,出去卻是無形的大煎熬,出去社會被歧視,走投無路情況下很多人很早就了結生命、精神崩潰。」陳新吉坦言自己也嘗試過自殺,到苗栗崎頂海岸打算結束一切,但看到晚霞美麗,他心想:「太陽要下山還那麼漂亮,我是不是該活得老一點,把自己經驗告訴年輕一代、造福他們?」最後陳新吉選擇活下去,那年他32歲。

諷刺的是,陳新吉也因為被監控而意外找到新工作。後來陳新吉結了婚仍不斷被老闆趕走,只能批發豆腐乾來賣,某天一位姓黃的高中同學傍晚到基隆家裡找他,表示找遍豐原、台北都找不到陳新吉,讓他困惑:「你是怎麼找到我的?」同學直說:「我叫調查局的人找,就找得到你!」

同學此次來訪替陳新吉介紹一份新工作,也讓陳新吉徹底明白,即便自己輾轉換過梨山、埔心、七堵、松山機場近10份工作,搬過好幾次家、當過街友、結了婚,調查局都知道陳新吉人在哪,無論到天涯海角。

發生美麗島事件後,陳新吉當年舊帳又被翻出來,再度失業,幸好輾轉換過幾次工作後,陳新吉在台電從事園藝工作一做20多年,直到70歲退休。而退休後,陳新吉又來到當年關押之處、今景美人權文化園區擔任導覽志工,數十年後再度回到傷心地,陳新吉說:「繞了一圈,我非常開心。」

 選擇原諒獨裁政權:禁不起沉重憂傷,把握緊緊的拳頭鬆開了…

談起能否原諒獨裁政權,陳新吉表示60歲以前一直無法原諒,畢竟自己有有30年之久無法抬起頭來,家人也跟著受苦:「但如今我已經老了,也許歲月將我的怨恨沖淡不少,若我不能釋懷,那我日益衰退的身心怎能擔得起這麼沉重的憂傷?所以,我把握緊緊的拳頭鬆開了……」

陳新吉憤怒的拳頭鬆開了,但他並沒有忘記白色恐怖的經歷,如今他仍在說,實現當年選擇不自殺時的承諾:把自己經驗告訴年輕一代、造福他們。

講座與談人、前衛出版社主編鄭清鴻表示,年輕世代其實很難感受到過去白色恐怖全面被壓抑的狀況,但老一輩有,因此「造成世代的衝突,爸媽不能理解為什麼我們會這麼熱衷在社會跟政治運動」,然而這種斷裂,也讓年輕世代能夠勇敢面對台灣所處困境,包括面對白色恐怖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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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俊宏。(謝孟穎攝)

「一個沒有記憶的人,是沒有生命的。」藝術工作者高俊宏則引述古巴學者之言,表示:「解嚴後各種記憶快速地在消失與替換,我們現在工作是重新回過頭來豐富我們的記憶,一方面是去聆聽,但另一方面是更增加我們成為一個豐富的人的重要條件。」

高俊宏說,其實白色恐怖各種事件在「每一個鄉間小角落、每個山區小坑都會有一兩件這樣的事情,這是連歷史學界都還沒真正釐清的問題」,而背後金權與政治運作也會影響到今日台灣人生活環境。白色恐怖不只是過去的事,持續承現受難者的生命故事,是政治受難者、高俊宏與其他年輕人正在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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