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正義背後的陰影與實像─戰後城鄉發展與田僑仔:對徐世榮台灣農村土改論述的批判總綱(4)

2018-01-12 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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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政府徵收業主的田,是要讓田佃做,若田佃不種田,政府是不是應該再將田收回去,給要種田的人做?但政策不是這樣子阿。田被田佃拿走,田佃將地賣掉,一個一個比業主富有。業主保留的田,現在要賣,反而要給田佃補償費!佃農比業主還大,業主變成卒仔(張炎憲,1996:16)。

徐對地主的訪談,透露在徵收放領階段,地主選擇保留地的考量,並非是從家園情感角度出發,選擇與家族情感和發展有關的耕地保留,而是務實以農業生產和收益為優先考量,選擇等則較佳、灌溉條件較好的出租耕地保留。然而從農業轉進到工業社會過程裡,原放領給佃農的較差耕地,較容易被劃作都市計畫用地,反而「較有價值的地」(轉作非農用的增值利益)都被佃農佔去,這使舊地主覺得怨嘆不滿,而這個怨嘆與不滿的著眼點,也是土地的交換價值-經濟利益,而非家園情感。而張對地主的訪談,地主則對國民黨政府提出批評,也就是耕者有其田是要扶植自耕農,放領農地應保持農用,而並非是讓佃農透過土地交易獲取暴利,這包含對實施政策長期效果的批評,及從經濟條件和社會結構角度,業佃位置的徹底翻轉,使舊地主對土改產生的不滿和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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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對這些受土改影響的舊地主研究和訪談極其有限,我無意僅藉由這些舊地主的訴苦內容,來推導說多數受到土改影響的地主,沒有絲毫對土地的家園情感和鄉土精神,而眼中僅看到土地補償的經濟利益與透過產權取得的交易價值,而是要指出徐企圖重建一套在面對國民黨戰後土地掠奪史過程裡,地主總是展現對土地的家園情感和認同的單一價值和想像,透過他自己和張炎憲呈現對舊地主訴苦內容來看,是失敗的,這些舊地主看到的多是經濟利益的剝奪喪失,而非家園鄉土的徵收和毀棄。

相對而言,在當下面對土地徵收爭議問題時,是否如徐世榮個人經驗與接觸到的有限案例,就可片面宣稱所有地主都認為家園是不可買賣的,他們沒人想要爭取更好的地價補償條件,或透過取得土地增值利益,去過不一樣的生活。我認為這個片面論斷也是該被重新問題化與深入研究的問題,戰後跨世代與時空的土地徵收問題與新舊地主對土地的價值選擇,並非是徐可以個人經驗和立場做出武斷的結論。

總結而言,透過這些舊地主的訴苦,得到初步結論是,首先對這些受土改影響的地主而言,苦痛來源最直接的確實是經濟生活層面的衝擊,這主要涉及對當時地價補償並未等值的評斷;其次,讓多數地主在訴苦過程有更強烈情緒反應的主因,是土改原先希望扶植佃農成為自耕農,而許多舊地主在喪失土地產權,經濟生活受到影響和衝擊之餘,卻親眼目睹和經歷,隨不同地區產業與城鄉發展的變化,許多佃農從自耕農的身分,搖身一變成為富甲一方的「田僑仔」,這個因國府推動土改而喪失產權,而卻未堅守原先推動政策改革的「農地農用」立場,造成業佃之間的經濟與社會結構位置徹底翻轉,看來才是舊地主心裡對戰後土改政策最深的鬱結;最後,跳脫聚焦在土改對舊地主和佃農的影響評估,更進一步該研究與反省的,是對國府在土改後對農業發展和農地政策的整體檢討,及土改對戰後城鄉發展和社會階級構造的深遠影響,並重新思索在台灣社會裡人與土地關係的重整。

*作者為台大城鄉所碩士。本文為對徐世榮《土地正義:從土地改革到土地徵收,一段被掩蓋、一再上演的歷史》書評系列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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