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不炸有關係—《我絕非虛構的美好七年》選摘(1) 

2017-12-06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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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瘋狂的伊朗人準備摧毀以色列,就算同時會毀掉伊朗也在所不惜。因為從泛伊斯蘭觀點看來,他認為那是勝利」。(資料照,美聯社)

「那個瘋狂的伊朗人準備摧毀以色列,就算同時會毀掉伊朗也在所不惜。因為從泛伊斯蘭觀點看來,他認為那是勝利」。(資料照,美聯社)

將近四年前,我們的兒子列弗再過幾週就要出生的時候,我們遇上了兩個重量級的哲學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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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他長得會像媽媽還是爸爸。這問題他一出生就明快地解決了:他長得非常好看。用我太太的貼切描述來說就是:「從你那裡遺傳的只有背後的毛。」

至於第二個問題,在他出生的前三年非常重要,那就是:他將來長大要做什麼?他的壞脾氣與計程車司機的特質相符,他找藉口的非凡能力能在法律界表現傑出,他總是掌控他人,表示他有在極權政府當高官的潛力。但過去這幾個月裡,那團籠罩我兒子未來的迷霧逐漸散去,他八成會當個送牛奶的,否則,每天早上五點半起床並堅持把我們也都叫醒的罕見能力豈不是糟蹋掉了?

兩週前的那個星期三,我們還不到五點半就被門鈴叫醒。我穿著睡褲去開門,看見烏茲站在那裡,臉色白得像紙。他站在門口緊張地抽菸,說他昨天晚上跟S吃飯。S當年跟我們一起念小學的時候就很瘋,後來呢,當然成為了瘋狂的高階軍官。上甜點的時候,烏茲把他剛搞定的難搞房地產生意吹噓完畢,S就說,他收到一份祕密檔案,是針對伊朗總統的性格分析。那份檔案來自外國情報單位,內容指出阿赫瑪迪內賈德總統與大多數領導人不同,他真正的想法只會關起門來說,比公諸於眾的想法要激進得多。

「通常會是相反的狀況,」S說,「世界領袖多半都是會叫不會咬的狗。可是他不一樣,他想將以色列從地表上抹去的欲望並沒有完全表達出來,還有很大程度的保留。但你也知道,他表達出來的就已經夠強烈了。」

「你聽懂了嗎?」烏茲滿頭大汗。「那個瘋狂的伊朗人準備摧毀以色列,就算同時會毀掉伊朗也在所不惜。因為從泛伊斯蘭觀點看來,他認為那是勝利。幾個月內,這傢伙就要有核彈了。核彈耶!要是他把核彈丟在特拉維夫,你知道我會有多慘嗎?我有十四間公寓在這裡出租。你聽過哪個核輻射變種人是會準時付房租的?」

「控制一下你自己,烏茲,」我說,「炸彈要是掉下來,受苦的不只你一個。我們有小孩,而且⋯⋯」

「小孩又不付房租,」烏茲大喊,「小孩又不會跟你簽他一長出第三隻眼就不認帳的租約。」

「烏茲叔叔,」我身後響起列弗還沒睡醒的聲音,「我也想要第三隻眼,可以嗎?」聽到這句話,我也點了一根菸。

20171204-伊朗版書封我絕非虛構的美好。(寂寞出版社提供)
伊朗版書封:我絕非虛構的美好。(寂寞出版社提供)

第二天,太太叫我打電話找水管工來檢查浴室天花板上一塊濕濕的地方。我把烏茲的話告訴她。「如果S說得沒錯,」我說,「那這就是浪費時間浪費錢。如果整個城市都將在兩個月內夷為平地,幹麼還要修東西?」我提議等個半年,如果到了三月我們還好好活在這裡,再修天花板。我太太沒說話,可是從表情看起來,她並不了解我們目前地緣政治局勢的嚴重性。

她問:「假如我理解得沒錯,花園的工程你是不是也想延後?」我點點頭。我們原本打算種些橘子和紫羅蘭,但網路上說它們對放射線特別敏感,所以何必浪費?

烏茲的情報幫我省下了好多家庭雜務,我願意參與的家庭修繕工作只剩下滅蟑一項。因為就連放射線也無法阻止這些害蟲蔓延。漸漸地,我太太也體會到了這件事的好處。她在一個不怎麼可靠的新聞網站上看見一則警告,說伊朗可能已經有了核武,於是決定不再洗碗。「核彈掉下來的時候我要是正在往洗碗機裡放肥皂,那也太悲哀了。從現在起,我們只洗馬上要用的碗。」

這個「如果橫豎要炸死,那我不要這樣死」的哲學從洗碗法令蔓延開來,不久我們就取消了非必要的拖地和倒垃圾。我太太提出妙計,去銀行申請一筆鉅額貸款,要是我們及時將錢取出,就能騙倒他們。「等這國家炸成了一個大洞,看他們怎麼找我們還錢。」我們坐在髒兮兮的客廳裡看著巨大的電漿電視,放聲大笑。在我們短暫的人生裡,難得有機會能將銀行一軍。

然後,有一天晚上,我做了惡夢。夢裡的阿赫瑪迪內賈德在大街上走過來抱我,親我兩頰,用流利的意第緒語說:「兄弟,我愛你。」我叫醒太太,她臉上有天花板掉下來的石灰,我們床鋪上方那塊濕濕的地方越來越嚴重了。「怎麼了?」她驚恐地問,「伊朗人來了?」

我點點頭,然後趕緊說那只是個夢。

「在夢裡他們擊敗我們了?」她摸摸我的臉。「我每天晚上都做這種夢。」

「比那還糟。」我說。「我夢到我們講和了。」

她大受打擊。「說不定S錯了。」她害怕地說。「說不定伊朗人不會發動攻擊,我們卻會困在這個破敗失修的髒房子裡,身上還背著債。還有你的學生,你說一月以前要把他們的報告改完發回,可是到現在還沒開始改。還有你在埃拉特那些煩人的親戚,我們之所以答應要去過逾越節,是因為有把握在那之前⋯⋯」

「只是做夢而已。」我想讓她心情好一點。「他是瘋子,看眼睛就知道。」可是這話的說服力不夠,而且說得也太晚了。我緊緊抱住她,讓她眼淚流到我脖子上,低聲說:「親愛的,別擔心,我們都是倖存者,我們一起挺過了很多事⋯⋯疾病、戰爭、恐怖攻擊,現在,如果命運要我們面對和平,那我們也能活下去的。」我太太好不容易睡著了,我卻睡不著。既然睡不著,乾脆起來掃客廳。明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要打電話找水管工。

20171204-封面-我絕非虛構的美好七年。(寂寞出版社提供)
我絕非虛構的美好七年》書封。(寂寞出版社提供)
20171204-《我絕非虛構的美好七年》作者艾加‧凱磊。(寂寞出版社提供)
《我絕非虛構的美好七年》作者艾加‧凱磊。(寂寞出版社提供)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寂寞出版社《我絕非虛構的美好七年》。本書是作者艾加‧凱磊 Etgar Keret(1967-)生平第一部非虛構真實故事,獲得查理斯.布朗夫曼人道精神獎、義大利ADEI WIZO協會文學獎,更破天荒譯為波斯語,透過獨立出版管道進入伊朗書市。《衛報》將本書喻為伊朗/以色列兩國之間的「生命線」,讓伊朗人看見以色列百姓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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