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劍虹觀點:戰後國府空軍對「敵偽」人員的運用

2021-04-25 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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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紀中華民國空軍的九五式練習機,雖隸屬敵偽政權,仍因機身上的青天白日徽激勵了不少淪陷區愛國青年戰後投效空軍的志氣,為國共雙方延攬了不少飛行人才。(國史館)

汪紀中華民國空軍的九五式練習機,雖隸屬敵偽政權,仍因機身上的青天白日徽激勵了不少淪陷區愛國青年戰後投效空軍的志氣,為國共雙方延攬了不少飛行人才。(國史館)

在《誰是解放軍空軍大元老?朝鮮半島上空的汪「偽」飛行員》這篇文章中,筆者介紹了汪政權空軍飛行員戰後如何參與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的建設工作,甚至還在韓戰中都沒有缺席。那麼有沒有滿洲國軍飛行隊或者汪政權空軍的人才戰後跟來台灣呢?答案當然是肯定的,只是他們想要在中華民國空軍發展基本上是難如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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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除了參加滿洲國軍飛行隊和汪紀中華民國空軍的外省人外,國民政府還因為台灣光復的原因,獲得大量接受日本陸軍航空隊與海軍航空隊訓練的台籍航空人才。他們當中有些人還投入了對美英的空戰,比如隨日本陸軍飛行第64戰隊遠征東南亞的許崙敦,就駕駛他的一式戰鬥機「隼」創下擊落一架英國皇家空軍噴火式戰鬥機的紀錄。

根據國史館的檔案,空軍總司令部在抗戰勝利之初曾制定《台灣及東北地區敵偽出身及曾汪偽職之空軍技術人員擇優僱用辦法》,來處理日本留給中國的航空技術人員。由於筆者到目前為止找不到《台灣及東北地區敵偽出身及曾汪偽職之空軍技術人員擇優僱用辦法》,所以無法探知國民政府留用「敵偽航空人才」的具體標準有哪些。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凡是由重慶國民政府叛變加入南京國民政府的空軍人員,抗戰勝利後的下場基本上是死路一條。然而汪紀中華民國空軍的領導階層們,又不巧都是抗戰爆發前遭到重慶排擠而投效南京國民政府的東北籍或廣東籍航空人才,這意味著他們多數在日本投降後都難逃一死,加入中國共產黨成為了唯一出路。

多數抗戰期間叛變投效汪政權的陸軍將領,在戰後多順利反正重歸國民政府懷抱。大量畢業自上海汪政權海軍官校的海軍人才,更是在戰後大規模為桂永清將軍啟用,成為建設「新海軍」的主力。為什麼唯獨對日本訓練的航空技術人才,國民政府如此排斥呢?關於這一個問題,我們首先還是要從中華民國空軍這個軍種的獨特性談起。

中央航空學校在1932年的成立,就是為了培養蔣委員長的「絕地武士」,圖為抗戰初期的空軍主力機種Hawk III驅逐機模型。(攝於軍史館中華民國空軍建軍百年展)
中央航空學校在1932年的成立,就是為了培養蔣委員長的「絕地武士」,圖為抗戰初期的空軍主力機種Hawk III驅逐機模型。(攝於軍史館中華民國空軍建軍百年展)

委員長的空中騎士

對中國近代軍事史有瞭解者,都知道蔣中正是靠黃埔系起家,而今天中華民國陸軍也確實是可以追溯到1924年黃埔建軍的歷史。黃埔系確實在東征、北伐、剿共、抗日、戡亂以及後來保衛台灣的戰役中扮演了主要角色,不過他們與以筧橋中央航空學校的空軍比起來,距離蔣中正委員長其實還是有那麼一點點的距離。

因為黃埔軍校終究是在孫中山推行「聯俄容共」政策的時代背景下,於廣東黃埔成立.專門為國民黨培訓「黨軍」的軍事院校。既然是以蘇聯紅軍為背景成立的「黨軍」,北伐時代的黃埔系不只接受莫斯科的武器援助,還接受周恩來等共產黨員的思想教育。所以等到蔣中正下令清黨後,跟著共產黨跑掉的黃埔軍校畢業生其實也不少。

相比起由孫中山領導.曾遭到共產黨或者左派師生大量滲透的陸軍,空軍官校的前身中央航空學校完全是在蔣中正的掌握下成立。而且首批蔣中正邀請來擔任航空學校顧問的,是由退役美軍少校飛行員裘以德(John Jouett)帶領的美國顧問團。可見蔣中正創立空軍的目的,是要把中華民國納入美國領導的自由世界體系內,抗擊蘇聯與日本兩大入侵者。

雖然美國要等到太平洋戰爭爆發前的1940年10月,才正式對中華民國提供援助,且抗戰爆發之初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是蘇聯基於防止被日德包抄的戰略考量,向中華民國空軍伸出援手,可蔣中正仍想方設法防範共產主義勢力對空軍的滲透。這也是為什麼在美國長大的蔣夫人,被賦予航空委員會秘書長職責的重要原因。

由蔣夫人聘請來華的陳納德(Claire L. Chennault),在抗戰初期雖然因蘇聯為援助中華民國空軍主力的原因而在中央航空學校坐冷板凳,可是蔣中正夫婦始終拒絕讓陳納德辭職回國,就是要留住美國這一條線。到了1941年8月,隨著中華民國空軍美籍志願大隊(American Volunteer Group)成立,中美兩國的航空武力正式結盟。

抗戰勝利後,蔣中正於1947年10月11日親自向空軍總司令周至柔下達逮捕投敵空軍飛行員的命令,此為周至柔將軍於10月19日的回覆,強調姚錫九、韓文炳與彭週三人都將處以極刑。(國史館)
抗戰勝利後,蔣中正於1947年10月11日親自向空軍總司令周至柔下達逮捕投敵空軍飛行員的命令,此為周至柔將軍於10月19日的回覆,強調姚錫九、韓文炳與彭週三人都將處以極刑。(國史館)

決不放過任何叛徒

如果把蔣中正夫婦視為古代歐洲的國王與王后,那麼空軍肯定就是他們的飛行騎士,對委員長與秘書長絕對效忠。畢竟對飛行員的培養,蔣中正夫婦也是下足苦心,讓中央航空學校的學員都能夠有牛奶喝,培養他們的飛行體格。雖然從今天的角度來看,草創初期的空軍具有強烈的人治色彩,但抗戰飛行員對中華民國的認同,反而因為委員長等於國家的關係快速建立起來。

他們多數來自社會階層的頂端,接受良好的教育,本來就是國民政府體制下的受益者。比起那些被抓壯丁的基層士兵,或者在政府裡面沒有得到重用的陸軍軍官,空軍飛行員的叛變是難以想像的。這也讓蔣中正對他們的忠誠要求比陸軍,甚至於比陸軍黃埔系軍隊的軍官還要嚴苛。任何叛變的飛行員,無論是否有難言之隱,只要再度落到政府手中必死無疑。

也難怪抗戰勝利後,東北航空隊出身的汪紀中華民國空軍航空署長姚錫九遭到槍決,因為他在戰前曾擔任國民政府航空委員會的空軍中校。在姚錫九之前擔任航空署長的陳昌祖,反而沒有被處以極刑,可能與他在隨「四哥」汪精衛投敵時擔任的工作是中德聯合航空公司總經理,不具備軍人身份的關係。從這裡我們不難發現,蔣中正的賞罰還是相當分明的。

不過如果是出身筧橋中央航空學校者,因為是蔣中正的嫡系子弟,只要有叛變紀錄者,就算後來與戴笠的軍統局接觸上,在汪紀中華民國空軍內替重慶從事情報工作者,戰後還是無法逃脫被槍斃的下場,就算是將功贖罪的機會都不可得。比如前面提到的彭週,雖然在抗戰末期轉而接受戴笠指派,監控滲透到汪政權空軍裡的共產黨員,卻還是因為他中央航空學校第7期畢業生的身份遭到處決。

汪政權末代空軍領袖,空軍司司長韓文炳,在抗戰勝利之際拒絕了飛行教官周致和的邀情,一起搭乘建國號專機投奔延安。韓文炳以為自己反共的態度能得到蔣委員長的赦免,可最後卻還是與其他漢奸一起命喪南京雨花台。而韓文炳非死不可的原因,同樣與他黃埔軍校第9期、中央航空學校第2期畢業生的身份拖不了關係。可見與蔣中正淵源越深,當上漢奸以後越是必死無疑。

汪精衛接待德國駐華外交官,後面頭戴大盤帽的為陳昌祖,南京國民政府的首任航空署長,他也是汪精衛夫人陳壁君的弟弟。(國史館)
汪精衛接待德國駐華外交官,後面頭戴大盤帽的為陳昌祖,南京國民政府的首任航空署長,他也是汪精衛夫人陳壁君的弟弟。(國史館)

那麼淪陷區的青年飛行人才呢?

然而汪紀中華民國空軍裡面,並不是只有從國府空軍叛變出來的領導幹部而已。汪精衛自視為新的中央政府,同樣在日本人的幫助下建立了一所中央航空學校。這所中央航空學校的校址一開始在江蘇常州,後來又轉移到江蘇揚州。第1期共62名飛行學生於1941年夏天開始受訓,花了整整兩年的時間於1943年夏季畢業,而且幾乎所有人都順利完訓。

與之相反的是,重慶國府空軍的淘汰率高達25%到30%,雙方飛行員的差距十分明顯。更重要的是,日軍不信任中國飛行員,除練習機與行政專機外沒有向汪紀中華民國空軍提供任何作戰機種。本來有答應提供一些老舊的九七式戰鬥機,最終還是因為害怕中國飛行員窩裡反的關係遲遲沒有下文。南京國府空軍的飛行員沒有作戰飛機,自然不可能累積到作戰經驗。

反觀重慶的國府空軍,從1941年開始派員前往美國受訓,到二戰勝利之際已經有1,224名留美飛行員接受最現代化的美式飛行訓練洗禮。他們當中又有許多人,抗戰末期時被編入美國第14航空軍下的中美空軍混合團(Chinese American Composite Wing),在陳納德將軍指揮下駕駛P-40戰鬥機、P-51戰鬥機和B-25轟炸機投入對日反攻。

抗戰勝利時的中華民國空軍,已經稱得上是全亞洲最強大的空中力量,對於南京國府空軍那些毫無參戰經驗的飛行員,自然是看不上眼。汪紀中華民國空軍沒有參加過作戰,無法形成與重慶國府空軍相抗衡的士氣與凝聚力,抗戰勝利之後只能就地解散。參加「敵偽」武裝的他們,面對剛剛戰勝日軍的重慶國府空軍只剩下自慚形穢。

確實有一些滿洲國軍飛行隊或者南京國府空軍的飛行員,在抗戰勝利後為中華民國空軍所收編,不過他們通通都被剝奪了飛行的資格,只能從事情報或者文書工作。想要繼續飛行不是不可以,但他們必須要報考從昆明遷回筧橋的空軍軍官學校,從頭開始接受訓練,顯示國民政府既不相信他們的忠誠也不相信他們的技術。

國史館文件中提到的《台灣及東北地區敵偽出身及曾汪偽職之空軍技術人員擇優僱用辦法》,似乎最後沒有被成功推行,導致解放軍空軍趁虛而入,接收大量滿洲國軍飛行隊和汪政權空軍人才。(許劍虹提供)
國史館文件中提到的《台灣及東北地區敵偽出身及曾汪偽職之空軍技術人員擇優僱用辦法》,似乎最後沒有被成功推行,導致解放軍空軍趁虛而入,接收大量滿洲國軍飛行隊和汪政權空軍人才。(許劍虹提供)

那有沒有人來到台灣?

汪政權空軍來台灣的人員當然是有,不過主要還是以地勤人員或者技術人員為主,飛行人員因為沒有發展的原因還是留在大陸居多。比如1941年9月27日,隨空軍第1大隊第2中隊分隊長張惕勤投效汪政權的SB-2轟炸機轟炸員湯厚漣與通訊員梁文華,後來又設法逃回重慶抗日陣營,並在證明自己是被張惕勤裹脅後又重新得到空軍接納,最後隨政府一起來到台灣。

資深的飛行員如果沒有在1945年8月即時投奔延安,就是死在國民政府手中,能來台灣的只有那些戰後以個人身份重新報考空軍官校的常州或者揚州中央航空學校畢業生。根據王立楨老師的說法,祖籍河北省束鹿縣,空軍官校第30期畢業的張育保可能就是畢業自汪政權常州航空學校的飛行員。雖然從他的祖籍來看,加入滿洲國軍飛行隊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

可以確定的是,張育保自岡山空軍官校畢業之後,成為中華民國空軍最優秀的偵察機飛行員。1965年3月18日,時任第6偵察大隊第4中隊輔導官的張育保中校,駕駛RF-101偵察機於汕頭上空遭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第18師第54大隊副隊長高長吉駕駛殲-6擊落陣亡。高長吉的大前輩張華,有相當高機率是張育保在汪政權空軍受訓時的同學,某種程度上這場空戰是場「同室操戈」。

如果從廣義上來看,受到汪政權空軍影響而在戰後加入中華民國空軍者還要更多。張育保兩個空軍官校35期畢業的後輩謝翔鶴與施龍飛,都曾在淪陷區接觸過汪政權空軍或者日本海軍航空隊的飛機。在張育保之前於1964年12月18日被擊落的RF-101飛行員謝翔鶴,本身就是江蘇省常州人,小時候曾親眼目睹汪政權空軍的九五式練習機在空中飛翔。

謝翔鶴所看到的九五式練習機當中,會不會就有張育保駕駛的呢?如果真的有,兩人後來一起進入第6偵察大隊第4中隊駕駛RF-101就真的是太巧。施龍飛教官,則是對上海龍華機場的日本海軍256航空隊零式戰鬥機留下深刻印象。他與謝翔鶴一樣,都極度厭惡侵略中國的日本軍國主義,但是卻又都是被日本製造的飛機所吸引,從此走上成為飛行員的道路。

滿洲國軍飛行隊的人才,筆者認為無論是日系還是滿系軍官,戰後加入解放軍空軍的應該都不在少數。(許劍虹提供)
滿洲國軍飛行隊的人才,筆者認為無論是日系還是滿系軍官,戰後加入解放軍空軍的應該都不在少數。(許劍虹提供)

飽受歧視的東北籍飛行員

從張華與張育保的故事,我們不難發現汪紀中華民國空軍還是在不同程度上影響了兩岸空軍的戰後發展。那麼滿洲國軍飛行隊裡的東北籍飛行員還有日本陸軍與海軍裡面的台灣籍飛行員,他們的戰後命運究竟又是如何呢?滿洲國軍飛行隊的領導階層多為擁有滿洲國籍的日系軍官,這些人多數在蘇聯紅軍進攻東北的過程中被俘虜,幾乎無人落入國府空軍手中。

滿洲國軍飛行隊比起汪政權空軍,有較多的實戰紀錄,不過較為積極作戰的同樣還是日系軍官。被日本人稱呼為「滿系軍官」的中國飛行員,在面對美軍B-29轟炸機和蘇聯T-34戰車的時候態度還是比較消極。可他們的忠誠度還是難免為國民政府所懷疑,所以多數在國軍回到東北後被解散。少數被東北剿匪總司令部吸收的,還是只能從事情報或者後勤業務,依舊落得被停飛的下場。

深感自己遭到歧視的前滿洲國軍飛行員,後來多數為中共發展的22人地下情報組織「方濤小組」吸收,成為共軍潛伏在國府空軍裡的眼線。其中戰時被日軍編入滿洲國軍第2飛行隊「蘭花特別攻擊隊」,曾在瀋陽上空攔截過B-29轟炸機的飛行員王寶元,就在1948年4月17日率領一批前滿洲國軍飛行隊人員集體叛變,帶著國府空軍第12偵察機中隊拍攝下來的鐵嶺、錦州空照圖投效共軍。

1949年1月27日,在筧橋空軍官校接受初級飛行訓練的飛行員周夢龍,跟著同學李延森駕駛一架PT-17教練機飛往中共控制下的安徽合肥宣佈「起義」。後來改名周正的周夢龍,原本也是抗戰末期加入滿洲國軍飛行隊的東北籍航空人才。他似乎對自己被要求從頭來過接受初級飛行訓練相當牴觸,而且又自認在中華民國空軍不會有前途,於是做出了投共的決定。

跟著政府來台灣的前滿洲國軍飛行員還是有,雖然他們多數不再從事飛行相關行業,但許多人還是憑藉著自己的聰明才智找到人生第二春。比如戰時得到日軍積極栽培的洪佛影,戰後就為中華民國政府啟用發展對日外交工作,後來還當到日本亞細亞航空公司的顧問。同樣出身滿洲國軍飛行隊的果芸將軍,則在退役後為李國鼎延攬進入資訊工業策進會效力,為台灣的科技產業發展貢獻良多。

外公在光復之初效力的第3飛機製造廠,是極少數平等對待台籍航空人員的國府空軍單位,雲鐸廠長的開明政策讓包括外公在內的多數官兵平安渡過了二二八事件。(外公遺留照片)
外公在光復之初效力的第3飛機製造廠,是極少數平等對待台籍航空人員的國府空軍單位,雲鐸廠長的開明政策讓包括外公在內的多數官兵平安渡過了二二八事件。(外公遺留照片)

崇尚紅色革命的台籍飛行員

台灣人雖然在1945年是法律定義上的日本人,可是他們所遭遇到的歧視比起滿洲國軍飛行隊和汪政權空軍裡的外省人而言,其實是只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日本人認為台灣人與大陸人同樣都是漢民族,如果讓台灣飛行員駕機參戰勢必會在日軍內部引發飛行員大規模駕機投效重慶或者延安的政治事件,所以無論是陸軍還是海軍航空隊在太平洋戰爭爆發前都不收台灣人。

直到太平洋戰爭爆發,日本的交戰對象由國共兩軍轉變為美英兩國,才有限度的允許朝鮮人和台灣人到第一線參戰。就筆者目前所掌握到的資料,包括陸軍的許崙敦與海軍的陳亮谷在內,這些在太平洋戰爭期間有過對英美作戰紀錄的台籍飛行員沒有一個為中華民國空軍錄取。這自然引起部分台籍飛行員的火光,於是他們當中就有些人在二二八事件期間出來鬧事。

根據陳亮谷的回憶,他在二二八事件時曾經尾隨並痛毆了一位中華民國空軍軍官,主要原因是這位軍官看起來太像他過去在壽山空戰時,駕駛零式戰鬥機對戰的美軍F6F地獄貓戰鬥機飛行員。顯見當時太平洋戰爭的遺緒還停留在台籍飛行員的腦海裏面,這意味著他們反的不是中國,而是把國民黨送來台灣的「美帝國主義」,對中共革命自然產生好感。

事實上,對台籍技術人員比較友善的國府接收大員,在立場上往往也確實比較左傾。比如筆者外公效力的台中水湳第3飛機製造廠廠長雲鐸少將,他就大量啟用日軍訓練的台籍技術人員來研發國產的PT-17教練機「初教-1」。後來二二八事件爆發後,也因為雲鐸少將重用台灣人的原因,謝雪紅的台灣民主聯軍在攻下水湳機場後還算善待外省人,筆者的外公才得以倖存下來。

然而雲鐸少將卻因為二二八事件時與謝雪紅的妥協,導致他遭到空軍高層的排擠,最後在大陸淪陷前夕隻身回到對岸投共。許多台籍飛行人才,也希望追隨雲鐸的腳步到對岸參加中國人民解放軍,但是在情治機構的嚴格把關下,他們多數如日本陸軍航空隊出身的黃華昌一樣慘遭逮捕。目前已知唯一參加過日軍,又在戰後進入中華民國空軍服務的僅陸軍少年飛行兵第17期畢業的賴泰安。

與同時期到大後方參加中華民國空軍的飛行員比起來,出身汪政權空軍的張華絕對稱不上技術優秀,如果沒有投靠中國共產黨,他在戰後的中華民國空軍裡很難有發展。(許劍虹提供)
與同時期到大後方參加中華民國空軍的飛行員比起來,出身汪政權空軍的張華絕對稱不上技術優秀,如果沒有投靠中國共產黨,他在戰後的中華民國空軍裡很難有發展。(許劍虹提供)

與同時期到大後方參加中華民國空軍的飛行員比起來,出身汪政權空軍的張華絕對稱不上技術優秀,如果沒有投靠中國共產黨,他在戰後的中華民國空軍裡很難有發展。如今張華參與打造的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天天飛去釣魚台,讓曾經是「偽軍」的他不必再擔心被人罵「漢奸」,歷史終究還是由勝利者所寫。

中華民國空軍的得與失

由於蔣中正把空軍視為自己的私人部隊看待,所以中華民國空軍至今為止仍是國軍部隊裡血統最為純潔的軍種,空軍在內戰期間的叛變次數最少,而且也最完整的隨政府來到台灣。來自美國的飛機、武器、裝備、訓練還有作戰思維,讓中華民國空軍在戰後相當長的時間是東亞各國唯一能打仗的空軍,即便是到現在實力也不可輕視。

不過這種高人一等又強調純潔性的態度,確實讓許多本來可以為政府好好運用的青年飛行人才轉而為中共效力。姚錫九、韓文炳、張惕勤與彭週等人被槍斃固然有些罪有應得,可實際上他們卻都是國府空軍派系鬥爭下的失敗產物。如果沒有遭到不平等的打壓,或許一開始就不會因為心生不滿而投效「敵偽」,被槍決的悲劇其實是可以避免的。

用漢奸罪審判他們,確實符合1945年當下的政治正確。可如果太平洋戰爭的勝利者調轉過來,今天我們生活在《高堡奇人》(The Man in the High Castle)裡的世界裡面,「漢奸」與「民族英雄」的位置必然會調轉過來。許多戰後在台灣海峽上空大打出手的國共飛行員,可能在《高堡奇人》的宇宙裡是一起加入汪紀中華民國空軍,並肩作戰捍衛「大東亞」的戰友也不一定。

我們今天不談多元宇宙,光是我們現在這個時空裡,畢業自汪政權空軍中央航空學校,後來成為解放軍空軍大元老的張華對於汪精衛和蔣中正到底誰是「漢奸」,就有完全不同的看法。站在張華的立場上來看,蔣中正從二戰到冷戰都是他的敵人,而且還一以貫之的協助「美帝國主義」分裂、圍堵中國,自然是20世紀頭號的「民族罪人」。

汪紀中華民國空軍的飛行員,只是比較不巧遇到一個資源比不上美國,又無法真心相信中國人的日本靠山,才難以抗衡具有抗戰英雄光環的「重慶空軍」。然而以逃亡延安的汪政權空軍飛行員為核心,發展出來的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如今已經成為繼美國空軍與美國海軍航空隊之後,全球第三大的空中武力,相信此一發展對年邁的張華而言,象徵的是他終於戰勝了蔣中正。

*作者為中美關係研究,軍事寫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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