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解密亞馬遜:全球電商巨頭如何利用主導地位威逼廠商合作

2021-04-16 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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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聯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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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亞馬遜公司(Amazon.com Inc., AMZN)要求加拿大智能恆溫器製造商Ecobee提供其語音驅動設備的數據,包括客戶未使用時的數據。Ecobee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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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了解內情的人士透露,Ecobee擔心配合上述要求會侵犯客戶隱私。這位知情人士表示,Ecobee的設備可以接入亞馬遜的語音助手Alexa,該公司已經與亞馬遜共享了一些數據。此外,該公司還擔心,亞馬遜將從Ecobee用戶數據中獲得可能用於開發競爭性產品的資訊。

這位知情人士表示,對此亞馬遜的回應是,如果Ecobee不配合提供數據,可能會影響其產品在亞馬遜零售平台上的銷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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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馬遜前高管和受過亞馬遜類似威脅的公司管理人士表示,利用自身在某項業務中的主導地位迫使合作夥伴接受其他業務的條款,這個策略亞馬遜經常使用。他們表示,該策略已經超過了通常意義上的產品捆綁和強勢談判,這在一定程度上是因為亞馬遜以其提供的關鍵服務、例如零售平台為籌碼,威脅採取懲罰性行動。

這些高管和管理人士表示,鑑於亞馬遜在一系列市場的影響力,合作夥伴往往會在無奈之下同意其要求。

亞馬遜發言人Jack Evans表示,Ecobee仍在其網站上銷售。Ecobee發言人Andie Weissman表示:「亞馬遜仍是Ecobee的重要合作夥伴。」上述了解雙方談判情況的人士表示,談判仍在繼續。

亞馬遜的無人商店 Amazon Go(美聯社)
亞馬遜的無人商店 Amazon Go(美聯社)

手機配件製造商PopSockets LLC的首席執行官David Barnett表示,亞馬遜員工之所以能夠發出這種威脅,底氣來自該公司巨大的影響力。他稱:「亞馬遜員工為達目的會竭盡所能,包括利用這些不對稱的關係。」

Barnett去年向美國眾議院反壟斷小組委員會(House Antitrust Subcommittee)作證時表示,亞馬遜利用其零售平台的影響力以及一項清除自家平台上假冒PopSockets產品的承諾,迫使PopSockets把更多錢花在亞馬遜的廣告服務上。

他在證詞中說:「人們不禁要問,這樣一個成功的企業是如何與如此多公司保持合作關係,同時又霸凌它們的。」 他說,鑑於亞馬遜的強權實力,「它們只能忍氣吞聲」。

亞馬遜的Evans說,該公司並不會因為移除假冒產品這樣的服務而向商家索取費用,比如提供給PopSockets的相關服務。

亞馬遜回音(Amazon Echo)智慧型揚聲器。(Grant Ritchie@Unsplash)
亞馬遜回音(Amazon Echo)智慧型揚聲器。(Grant Ritchie@Unsplash)

「亞馬遜總是尋求通過談判為我們的消費者爭取最好的條件——我們如果不這樣做,將對消費者造成傷害,」 Evans說。「而且談判同時涉及亞馬遜多個業務部門的情況不應讓任何人感到驚訝——這在任何地方都是正常的做法。我們的許多客戶和合作夥伴都是這樣做的,而且通常尋求在與亞馬遜的協議中納入亞馬遜業務的其他方面。」

就亞馬遜而言,把各條業務線串聯起來的可行性非常大,因其業務範圍廣泛,涵蓋零售、雲計算、數位廣告、串流媒體內容、語音助手技術和物流等。亞馬遜是極少數能在如此眾多不同領域均佔據如此可觀地位的公司之一。

據研究公司的估計和美國國會的調查結果,亞馬遜在其涉足的許多領域市場份額都是數一數二的。來自研究公司eMarketer的資訊顯示,亞馬遜的線上零售平台是美國最大的此類平台,且遙遙領先於競爭對手,另外,以收入計,亞馬遜是美國第三大數位廣告商。來自研究公司Gartner Inc.的資訊顯示,以收入計,亞馬遜是全球最大的雲計算公司。來自研究公司Parks Associates的資訊顯示,亞馬遜的Fire TV設備佔美國串流媒體播放器安裝總量的三分之一。該公司在支持語音的喇叭、圖書銷售和線上食雜銷售等領域也佔據重要地位。

「捆綁銷售」問題

當一家公司利用其在市場上的主導地位向客戶強加條件,可能會引起反壟斷部門關注。長期以來,監管機構一直在評估一家處於市場主導地位的企業是否在限制客戶的選擇,強迫想要一種產品或服務的買家也購買另一種產品或服務,這種策略有時被稱為「捆綁銷售」。

作為反壟斷訴訟的一部分,聯邦監管部門曾對多家企業提出「捆綁銷售」指控,其中包括John D. Rockefeller麾下的Standard Oil Co.、微軟公司(Microsoft Corp., MSFT)等。Standard Oil於1911年破產。2001年,微軟就幾項指控與美國司法部達成和解,但沒有承認有不當行為,司法部的指控包括微軟不公平地將其網路瀏覽器與其操作系統捆綁銷售。

美國國會議員、聯邦貿易委員會(Federal Trade Commission, 簡稱FTC)和多個州的監管部門正在審查亞馬遜和其他科技巨頭的競爭行為。去年10月,國會的反壟斷小組委員會完成了一項長達16個月的調查,這項調查針對亞馬遜、蘋果公司(Apple Inc., AAPL)、Facebook Inc. (FB)和Alphabet Inc. (GOOG)旗下Google(Google)可能存在的反競爭行為。該委員會的結論是,亞馬遜擁有凌駕於平台上(第三方)賣家之上的「壟斷力量」,並提到了亞馬遜利用其在線上商務中的主導地位,在與其他業務領域的公司談判時向對方施壓的證據。

全球首富、電商巨頭亞馬遜執行長貝佐斯19日宣布「氣候承諾」,計畫在2040年前達成該企業的「碳中和」目標。(AP)
全球首富、電商巨頭亞馬遜執行長貝佐斯。(AP)

亞馬遜對該報告的結論提出質疑,在博客文章中表示,「從定義上來講,大公司未必一定佔主導地位,認為成功只可能源於反競爭行為的假設是完全錯誤的。」

反壟斷專家表示,要想證明「捆綁銷售」等行為是非法的是很困難的。Carr & Ferrell LLP的律師Gary Reback說,捆綁行為「是很難執行的」。Reback曾參與重大反壟斷訴訟,在微軟競爭訴訟戰中是微軟的對手。他說,在反壟斷訴訟中,訴訟人員傾向於關注「壟斷維護」,而不是試圖去證明捆綁是非法的。

Ecobee曾長期與亞馬遜打交道。該公司在2016年接受了亞馬遜風險投資部門Alexa Fund的資助,目前Alexa Fund仍是Ecobee的一個小股東。亞馬遜有時會與其投資的公司開展競爭。

除亞馬遜的Alexa外,近年來科技巨頭為使產品更深地融入人們的生活還推廣了其他一些語音助手,同台競爭的有蘋果的Siri和Google助理。當用戶在啟用Alexa的產品上使用 「Alexa指令」執行開燈或提高溫度等任務時,亞馬遜會接收到這些互動的細節。

亞馬遜是全球最大零售商,市值一度超越微軟成為世界第一。(AP)
亞馬遜是全球最大零售商。(AP)

一些公司管理人士表示,最近亞馬遜要求Ecobee和其他支持Alexa的設備銷售商分享 「激活狀態」數據,這些數據將使亞馬遜隨時掌握設備狀態的最新情況,即使用戶沒有使用Alexa命令。這可以讓亞馬遜獲得諸如用戶家中氣溫、用戶的門是否鎖上,以及用戶上次打開車庫門的時間等資訊。

根據eMarketer的數據,亞馬遜的線上零售平台占電商總銷售的五分之二。失去這種銷售渠道可能會摧毀像Ecobee這樣的公司。

其中一位人士表示,亞馬遜還曾告訴Ecobee,如果不服從上述數據要求,有可能無法在未來機型上保留Alexa認證,也無法參加Prime Day等大型銷售活動。

HBO混戰

參與相關討論的人士表示,去年亞馬遜向美國電話電報公司(AT&T Inc., T)旗下的WarnerMedia施壓,要求該公司將新的HBO Max串流媒體服務放在亞馬遜的Prime Video上,以此作為該服務在亞馬遜另一個平台上線的條件。WarnerMedia在Max之前推出的HBO服務在亞馬遜Prime平台旗下的Prime Video上有一個頻道。

節目製作商與亞馬遜Prime Video的關係常常會很緊張。亞馬遜向其他娛樂公司的頻道出售訂閱服務,作為回報,亞馬遜將從收入中獲得較大一部分抽成,如果該平台有商業廣告的話,亞馬遜還將分到一部分廣告位。據與Prime Video頻道達成過交易的公司管理人士稱,亞馬遜還保留幾乎所有有價值的客戶數據和觀看習慣資訊。

據參與討論的人士透露,WarnerMedia準備推出HBO Max時曾告訴亞馬遜,不想讓這項服務成為Prime Video上的一個頻道,但確實希望在亞馬遜Fire TV上播出。Fire TV屬於亞馬遜旗下另一個部門。這些人士稱,亞馬遜回覆WarnerMedia說,如果不上Prime Video就不能在Fire TV播放。

亞馬遜「會員日」促銷,全美各地員工發起罷工抗議,要求改善勞動條件,並停止支持反移民政策。(AP)
亞馬遜「會員日」促銷,全美各地員工發起罷工抗議,要求改善勞動條件,並停止支持反移民政策。(AP)

亞馬遜的Evans說,亞馬遜推動HBO Max同時在上述兩個平台上運行是因為這對消費者更為有利。

HBO Max在2020年5月推出時並沒有出現在Fire TV和Prime Video上。《華爾街日報》(The Wall Street Journal)當時報導稱,經過近六個月的幕後交鋒才改變了這一局面。WarnerMedia最終同意讓HBO在Prime Video上繼續播出至今年年底。據參與討論的人士表示,為了幫助達成讓HBO Max上Fire TV的交易,WarnerMedia與亞馬遜的雲計算部門Amazon Web Services(簡稱AWS)續簽了一份利潤豐厚的契約。線上新聞出版物The Information早些時候報導了HBO Max與AWS所續簽協議以及相關談判的一些細節。

知情人士稱,在與調查亞馬遜商業行為的眾議院反壟斷小組委員會的商談中,HBO Max高管抱怨了亞馬遜的行為。

亞馬遜的Evans表示,有時企業會有興趣探索與亞馬遜的多個業務部門合作,與HBO的談判就屬於這種情況。

一位曾在AWS長期擔任高管的人士表示,近年來,AWS一直在討論如何在更廣泛的亞馬遜談判中更好地利用其雲影響力。考慮到亞馬遜的規模,企業與亞馬遜內部許多不同業務部門合作很常見。一些AWS客戶還在亞馬遜網站上大量銷售他們的產品。

串流影音平台選擇多元,究竟該訂閱哪一個比較划算?(圖/Unsplash)
(圖/Unsplash)

亞馬遜的Evans說,談判通常不會只達成單項協議,亞馬遜及其合作夥伴往往會尋求達成涵蓋雙方多個業務領域的協議。

多年來,亞馬遜利用其既有實力在廣告領域建立了一項新業務。根據eMarketer的數據,按收入計算,該項業務已經從十年前一個相對較小的部門發展至如今的美國第三大數位廣告業務,僅次於Google和Facebook的同類業務,去年的收入為215億美元。

參與交易的人士表示,2013年,Prime Video與維亞康姆(Viacom Inc.)進行談判,希望從這家媒體公司購買超過2億美元的內容,用於在亞馬遜的Prime平台上播出。此前媒體沒有對此進行報導。維亞康姆現在是ViacomCBS Inc. (VIAC)的一部分。

參與談判的人士表示,當時亞馬遜的廣告業務還處於起步階段,亞馬遜的管理團隊希望迅速擴大廣告業務。Prime Video和廣告業務都屬於亞馬遜高管Jeff Blackburn的職責範圍,他是首席執行官貝佐斯(Jeff Bezos)高級顧問圈的一員。

參與交易的人士表示,在談判過程中,Blackburn指示團隊告訴維亞康姆,只有當維亞康姆在亞馬遜旗下各平台購買數以百萬美元計的廣告時,亞馬遜才會購買這些內容。維亞康姆勉強同意了。

Blackburn今年離開了亞馬遜,他沒有回覆置評請求。亞馬遜的Evans表示,該公司的「各項業務與其他公司獨立建立合作關係」。

社群媒體與串流平台在2010年代滲透入所有人的生活,帶來意想不到的社會巨變。(Glen Carrie@Unsplash)
社群媒體與串流平台已經滲透入所有人的生活,帶來意想不到的社會巨變。(Glen Carrie@Unsplash)

2018年,AMC Networks Inc.與Amazon Prime的契約到了重新談判的時候。AMC的Shudder和Sundance Now在Amazon Prime有自己的頻道。參與交易的人士表示,亞馬遜提出的新條款對亞馬遜來說比之前契約中的條款更有利可圖。這些人說,亞馬遜要求從頻道訂閱收入中獲得更多的提成,並強行要求AMC在亞馬遜的平台上投入大量廣告支出,包括Fire TV和亞馬遜的IMDb電影網站。

這些人表示,AMC拒絕了這些條款。他們說,在契約即將到期的幾周前,亞馬遜禁用了Amazon Prime會員訂閱AMC頻道的功能。當時正值萬聖節。這些人說,萬聖節前後的幾周通常是AMC一年中新用戶註冊最多的時候,大約有四分之一的新用戶在那段時間註冊。

他們表示,在亞馬遜暫停訂閱的兩周內,AMC同意向亞馬遜支付更高的收入分成,不過沒有亞馬遜要求的那麼高,並同意了廣告條款。

AMC的一位發言人表示:「我們在2018年與亞馬遜進行了富有成效的續約談判,討論我們的目標串流媒體服務Shudder和Sundance Now。從那之後,我們擴展了合作關係,推出了AMC+,亞馬遜仍然是一個很好的合作夥伴,為這項服務的快速增長做出了貢獻。」

配送關係

代表亞馬遜總部所在州的民主黨議員、眾議院反壟斷小組委員會(House Antitrust Subcommittee)副主席Pramila Jayapal稱,亞馬遜還使用捆綁策略建立了物流部門的部分業務,該部門名為亞馬遜物流 (Fulfillment by Amazon, 簡稱FBA)。

亞馬遜對外部商家在其平台上的銷售按一定比例抽成。自2006年起,亞馬遜還對簽約使用FBA處理商品的倉儲、處理和遞送的賣家收取費用。根據研究公司Marketplace Pulse的數據,如今,美國亞馬遜網站上近三分之二的賣家都使用FBA。FBA是亞馬遜物流部門的一大支柱。亞馬遜物流部門與零售業務各自獨立,可與聯邦快遞集團(FedEx Co., FDX)聯合包裹服務公司(United Parcel Service Inc., UPS)匹敵。

Jayapal表示,賣家私下作證說,亞馬遜通過增加在其零售平台上銷售商品的難度,迫使他們使用FBA服務。她表示,尤其是,能否進入賣家夢寐以求的亞馬遜Buy Box黃金購物車以及在搜索結果中獲得好的位置取決於賣家是否使用FBA服務。Buy Box黃金購物車可以決定哪些商家的商品被展示為銷售中。

亞馬遜物流中心。圖片來源:wikimedia
亞馬遜物流中心。圖片來源:wikimedia

Jerry Kavesh在亞馬遜上銷售服裝和鞋類,他說最近從FBA撤走了一些庫存,因為承擔不起費用。他說,從那以後,他發現這些商品的銷售速度比使用FBA服務時放緩。

他表示:「不用FBA是有影響的。」「它會影響你的搜索能力,影響你佔據Buy Box黃金購物車的機會,因為當涉及到Buy Box黃金購物車時,FBA是最高準則。」

亞馬遜曾表示,賣家可以自願選擇是否使用其物流服務。Buy Box和亞馬遜網站搜索排名是由嚴格保密的演算法決定的。

亞馬遜的Evans表示,是否加入亞馬遜物流不會納入Buy Box或搜索排名演算法,但配送速度是演算法的考慮因素之一。他表示,與其他方式的物流服務相比,通過亞馬遜物流網路配送產品通常能為客戶提供更好的體驗。

亞馬遜運送無人機(圖片來源:Youtube影片截圖)
亞馬遜運送無人機(圖片來源:Youtube影片截圖)

前文提到的PopSockets,其熱門產品是一款可折疊智能手機支架,總部位於科羅拉多州博爾德。該公司首席執行官Barnett表示,這款產品一度在亞馬遜網站上面臨假冒問題。他說,在一年多的時間內公司曾多次向亞馬遜投訴假貨。該公司申請亞馬遜網站對其產品設置「銷售門檻」,即要求PopSockets產品的經銷商接受真偽審核。他表示,亞馬遜多次拒絕了PopSockets的要求。

2017年,Barnett飛往西雅圖與亞馬遜會面。他表示,那次會議上亞馬遜高管提出了一個解決方案:如果PopSockets同意在亞馬遜投入180萬美元的營銷費用,就會對其產品設置銷售門檻。

他說,亞馬遜這些條款從來不會寫在書面上。他表示:「這種條款永遠都是通過電話、或者當面落實,從來不會通過電子郵件。」Barnett還表示,他同意了亞馬遜的條款,假貨立即消失了。

Barnett表示,PopSockets一度暫停了在亞馬遜網站上的銷售,估計2019年因此損失了1.000萬美元的收入,然後恢復了在亞馬遜網站上的銷售,沒有支付額外的營銷費用。

他表示:「我們很幸運,我們的業務增長速度如此之快,業務足夠健康,因此我們有能力說『不』,雖然遭受重大打擊,但我們仍然生存了下來。」他說:「大部分企業都承擔不起拒絕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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