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來西亞禁片避風港?《南巫》串聯世代理解在台風光 回國卻遭砍12刀

2021-03-27 0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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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來西亞導演張吉安以《南巫》一舉拿下金馬新導演獎,更受國際許多獎項肯定,但事實上該片在馬來西亞卻一度受電檢局開鍘,更因疫情無法上映。圖為張吉安《南巫》拍攝工作照。(傳影提供)

馬來西亞導演張吉安以《南巫》一舉拿下金馬新導演獎,更受國際許多獎項肯定,但事實上該片在馬來西亞卻一度受電檢局開鍘,更因疫情無法上映。圖為張吉安《南巫》拍攝工作照。(傳影提供)

馬來西亞導演張吉安初試啼聲之作《南巫》,去年在金馬獎奪下最佳新導演獎。這部改編自童年回憶,以宗教出發探討馬泰邊界多元族群、文化議題的作品,儘管在國際上風光獲獎,回到馬來西亞卻一度受電檢局開鍘大剪12刀,又逢疫情衝擊,至今無法在國內上映;如今將在台灣登場,成為近年繼廖克發、黃明志等人作品後,又一部在台灣完整上映的馬國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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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觀眾對《南巫》的初次認識,或許是去年金馬獎揭曉入圍名單時,金馬執行長聞天祥的評語「就像蔡明亮拍《粽邪》」。拍出這部奇異之作的張吉安,與蔡明亮同樣來自馬來西亞,而他在幼時,便深受楊德昌、侯孝賢等人的電影薰陶。

台灣觀眾對《南巫》的第二次認識,或許是頒獎典禮當天,張吉安抱回最佳新導演獎,不少收看轉播的觀眾稱讚,這位廣播出身的導演,講話聲音非常好聽。那個獎季,《南巫》除了新導演獎,還拿回國際影評人費比西獎、奈派克獎和亞洲電影觀察團推薦獎,總共4獎入袋,可謂收穫豐盛。

20201121-第57屆金馬獎,最佳新導演張吉安。(陳品佑攝)
馬來西亞導演張吉安拿下第57屆金馬獎最佳新導演。(資料照,陳品佑攝)

「就像蔡明亮拍鬼片」 童年日常有巫師有降頭

馬來西亞近代以來政治局勢複雜,文化呈現多元面貌,馬來人、華人、印度人等族群交互融合、碰撞下,儘管規定伊斯蘭教做為國教,然而民間信仰、文化卻無比繁雜;而張吉安的故鄉吉打(Kedah),位處馬泰邊界,更呈現獨特的文化風貌。

《南巫》便以宗教為出發點,描述1987年的吉打村落裡,魚販阿昌意外昏迷,妻子阿燕原先因受西式教育,不願相信阿昌是中了降頭,但求助現代醫學碰壁後,無奈下只能求助各方神靈。張吉安說,他想呈現的,是在東南亞慣有的生活日常,「那在我們是司空見慣的事。」

《南巫》其實是張吉安的童年往事。他的父親就是一名降頭師,從小父親到其他村落開壇作法時,也常把張吉安帶上,這些事情自然耳濡目染,他還記得,有時要對付的降頭法力太強,父親還會跟馬來人巫師合作解降;而像司掌稻田的田伯爺、華人祭拜的土地神拿督公,都是無須多言的日常風景。

馬來西亞導演張吉安作品《南巫》劇照,劇中田伯爺之舞片段。(傳影提供)
馬來西亞導演張吉安作品《南巫》劇中田伯爺之舞劇照。(傳影提供)

「我把這種日常化的東西坦蕩蕩呈現,馬來西亞以外的觀眾,應該會覺得不可思議,可能會重新認識馬來西亞,或者覺得很獵奇、新奇。」張吉安說,馬來西亞光是華人文化,其實就已經綜合佛教、儒家思想還有道教信仰,再加上民俗信仰,以及興都教、暹羅文化的影響,「是大雜燴到你已經分不清注重哪個種族。」

想要認同又懼怕交流 《南巫》描繪人神邊界

如此的生長背景自然感染張吉安。近20年前他從大學畢業後,除了開設廣播節目採集鄉間歌謠、口述歷史外,也以影像紀錄父親,並見證傳統信仰凋零;1987年瑪哈迪(Mahathir bin Mohamad)上台後,下令所有民間巫師改信伊斯蘭教,自此傳統信仰只能在台面下活動,如今不管降頭師、解降師都已衰老。

也為此,他才將《南巫》的舞台設定於1987年,那年還有所謂茅草行動,要求馬來人進入華文學校,以實踐所謂多元文化,正如《南巫》片中,不時穿插馬來教師學中文的新聞報導。張吉安解釋,當時的情況,是華人希望外族人進入華人學校,但另一方面也擔心伊斯蘭文化被帶入校園後,會侵襲下一代的心靈。

「一面希望獲得認同,卻又一方面擔憂被同化。」張吉安談到,劇中他安排一個華人女孩改換暹羅名,因為暹羅人、馬來人等族群,享有所謂「固打制」,不管在大學入學、購屋或申請政府津貼上,都更有優先權。

他認為,當時的環境,從政治界線、白色恐怖到身份都處在糾結狀態,因而產生所謂邊界,「《南巫》想呈現的,就是從心理、人與人、國與國甚至神與神的邊界。」

馬華第三代成世代分水嶺 他想用電影做理解橋樑

馬來西亞的華人創作,時常環繞「離散」這個主題,從中國明代的南遷潮,到清代時,馬來半島的西方統治者引進華人勞工,離鄉與遷徙的哀愁,對馬華文化影響深遠。

張吉安是馬華第三代,她的外婆在二次大戰時,從中國潮州抱著母親一路南遷,先抵達泰國後,再經陸路到吉打落腳。他指出,馬華第一、二代的離散,是依附於流動跟遷徙,帶著所謂原鄉的想法;然而像他這樣土生土長於馬來西亞的第三代,則是關鍵的分水嶺。

張吉安談到,如今更年輕的第四、第五代華人,已經不會有這樣的概念,而作為第三代的他們,不時就會被父母被質問,要怎麼把祖籍、籍貫的概念告訴下一代?他印在身份證上的名字,是「Chong Keat Aun」,因為祖父祖籍廣東,所以要以廣東話來拼音,也由此可見馬華對原鄉的重視,「這就是種牽絆,這種一脈相傳在離散的民族是很重要的事。」 

馬來西亞導演張吉安作品《南巫》,拍攝工作照。(傳影提供)
馬來西亞導演張吉安作品《南巫》拍攝工作照。(傳影提供)

「我們又是另外一個邊界,承傳著父母親對我們的寄託跟期盼,如何傳承給下一代?」張吉安說,正如《南巫》訴說傳統信仰的消逝,他希望整理每一代人的糾葛,「讓大家瞭解而不是抗拒,變成下一代覺得上一代固執,上一代覺得下一代忘恩負義。」

原來,他希望能用電影作為橋樑,讓不同世代互相理解,豈料電影的拍攝甚至獲獎都順利,就是獲獎回家之後,遇到了些意外。

在台有資金有舞台 返馬來西亞卻屢遭電檢動刀

金馬典禮前2天,人已在台灣的張吉安接獲通知,《南巫》在馬來西亞遭電檢局審查,因涉及民俗文化、鬼怪元素,要求剪掉其中12段片段。

張吉安指出,12段戲中,主要是皮影戲橋段,過去這些戲碼因違背伊斯蘭教義,只能在檯面下進行,華人會私下請戲班來表演酬神,但皮影戲真正要公開演出時,都是演出現代題材,甚至如今還有以蝙蝠峽、漫威超級英雄為主的演出。

馬來西亞導演張吉安作品《南巫》,片中皮影戲橋段。(傳影提供)
馬來西亞導演張吉安作品《南巫》,片中皮影戲橋段。(傳影提供)

面對電檢局開鍘,張吉安主張劇中是重現1980年代,而非描述2020年的馬來西亞,歷經3個禮拜的談判,在電影局、導演協會支持並加入遊說下,終於讓電檢局點頭,可以一刀不剪上映;豈料在新冠肺炎(武漢肺炎)影響下,電影院全數無法營運,他無奈苦笑,「算是敗給了疫情。」

其實,張吉安的處境並不新奇,同樣來自馬來西亞的導演廖克發,早已備受電檢「關注」。過去唸企管、曾在馬來西亞教書的廖克發,因緣際會下來台就讀台藝大電影所,後來他以自己祖父曾為馬共的經歷,拍攝紀錄片《不即不離》,首部作品便遭電檢局列為禁片;而以《不即不離》為基底拍攝的劇情片《菠蘿密》,雖然受馬來西亞國際電影節邀請,卻被以片尾曲含有國歌元素、片中涉及死跟暴力等理由大砍27刀。

除了這2部作品外,廖克發以513事件為主軸拍攝的紀錄片《還有一些樹》,要回到故鄉放映也備受刁難。513事件發生於1969年,馬來西亞第3屆全國大選後,當時執政聯盟失去國會多數席次優勢,在野黨支持者大受鼓舞,選後的慶祝活動,卻意外點燃各族群間原有的矛盾,演變為持續達2周的暴力衝突,官方報告死亡人數達196人,至今仍是馬來西亞敏感議題。

20191217-專訪《菠蘿蜜》導演廖克發。(陳品佑攝)
馬來西亞的導演廖克發多部作品遭到馬國當局「關注」。(資料照,陳品佑攝)

中國金馬禁令帶動?東南亞華語片在台蓬勃發展

從信仰、政治到族群的複雜,讓馬國創作者在對社會現況的詮釋上,常常與公權力有所衝突。歌手黃明志去年交出導演作品《你是豬》,以校園鬥毆事件,帶出馬來人、華人、印度人之間的族群糾葛與衝突。該片雖在台灣完整上映,卻在當地遭親政府人士檢舉,涉嫌破壞種族和諧,使得黃明志再度遭到通緝、赴警局接受調查。

奇妙的是,近年在中國電影抵制金馬獎後,反倒讓東南亞華語片在台灣躍上檯面,除了促使馬來西亞、新加坡等國影人熱衷來台,也帶起當地媒體、社群關注,國情上的差異;更意外讓那些在故鄉遭到刪減、禁映的電影,在他方有了舞台。

審查依然阻止不了創作的熱情,張吉安籌備中的新作《五月雪》,也在去年入選金馬創投會議,該片同樣以513事件為主軸。張吉安說明,《五月雪》處理的議題更加複雜,時間將從1957跨至2019年,訴說一個馬來華人戲班,經歷二段白色恐怖,走過50年後宣告解散的故事。

張吉安表示,希望從中探討華人族群的身份,從離散史延伸到身份認同終於出現曙光,卻在自己土地上凋零的窘境;戲班劇中演的戲碼,正是描述六月雪的經典戲曲《竇娥冤》,而馬來西亞的白色恐怖是513,因此叫做《五月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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