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慶岳專欄:孤島印象

2017-11-04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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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次被指派擔任指揮官的隨行者,因為亮島並無真正的碼頭,所有補給與探訪的船隻,都必須要算準潮汐來靠岸。但是即令如此安排,如果風浪太巨大時,也還是要放棄登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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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我們夜半摸黑就出發,在海上顛簸許久後,終於見到亮島現身出來,並且遠遠就聽到官兵列隊在碼頭邊,一齊踏步地高唱著軍歌迎接我們。船隻幾次嘗試靠岸,都因風浪過大而失敗,指揮官最後決定放棄登島,直接回返去北竿。

這時原本滿懷期待的那些官兵,再次踏步唱起了顯得哀傷與絕望的軍歌,我完全可以體會他們等待並落空的心情,覺得幾乎同樣想要落淚了。

這時奇蹟似的風浪忽然轉小去,指揮官決定再試著靠岸一次,並終於在嘹亮哀傷的軍歌聲裡,成功地靠上亮島。官兵在潮汐退去前必須搬運下所有的補給品,我這時一人走過顯得荒寂的小島嶼,瀏覽這個本來與人間無干的微小世界,感覺自己能夠身在北竿,已經十足幸運的了。

忽然一個同樣少尉軍階的男子現身來,引我到他隱蔽的宿處,小心掩起門戶,落淚告訴我關於砲兵連長如何天天威脅與欺壓他的事實。他說連長不斷在士兵前辱罵他,甚至屢次拿著手槍抵著他的頭,威脅要一槍斃了他:「……然後直接丟到海裡餵魚,就說是我自己不小心失足落海。他說永遠不會有人知道真相,永遠不會有真相的。」

他握著我的手不斷顫抖著,我在他繼續流淚的時候,必須趕緊回返搭上運補艦。

離開前,我望了一眼那個連長,他英挺驕傲地陪伺著指揮官,完全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我知道像這樣自願擔任離島主管的年輕軍官,未來升遷前途是十分保險也光明的。

那位預官後來精神幾乎崩潰,終於被調回到北竿。他在假日時會上來到碧山,和我談著他所想念在台灣的家人們,偶爾敘述起來他在亮島的日子,他總是會再次淚下如雨。然而,我們最後都平安退伍,離開那個被湍急海流包圍的島嶼,也彼此都迅速失去了聯繫。

回想彼時的我,恰恰有如汪洋中一座荒蕪的孤島,只能相望同我一般的其他孤島,也在那樣時代的波濤裡,暗自喘息、受苦與落淚的各自沉浮著。

*作者為元智大學藝術與設計系系主任,小說家、建築師。本文原刋《新新聞》1600期,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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