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啟通往抽象藝術門扉的「紅色畫室」:《藝術七鑰》選摘

2021-03-10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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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者認為,馬諦斯讓觀者對於圖繪空間的解讀更加複雜,難以忽視的斜角令立體的世界乍限於平面之上。(取自維基百科)

筆者認為,馬諦斯讓觀者對於圖繪空間的解讀更加複雜,難以忽視的斜角令立體的世界乍限於平面之上。(取自維基百科)

2004年,一次由專業人士投票的調查結果,將《紅色的畫室》(The Red Studio)評選為現代藝術中第5大最具有影響力的作品。裝飾藝術的地位往往被貶低在美術之下,但亨利.馬諦斯(Henri Matisse)則是抱持著正面的態度,他運用大膽簡潔的線條與濃烈單一的色調把這幅作品推向了裝飾藝術的範疇。誠然,馬諦斯認為,對於藝術家而言,最重要的任務並不是繪製形象或講述故事,而是透過強調視覺特徵,進而讓畫作成為情感表達的載體。馬諦斯的表現手法,自始至終都沒有背離勾勒一個顯而易見的有形世界,但《紅色的畫室》確實開啟了通往抽象藝術的門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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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場之鑰

1949年以來,《紅色的畫室》始終被收藏在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MoMA),它的第1位買家是英國貴族名流大衛.田納特(David Tennant)。田納特與馬諦斯頗有交情,1926年時向馬諦斯買下這件作品,懸掛在自己開設的時尚夜總會——石像鬼俱樂部(Gargoyle Club)吧檯。俱樂部位居倫敦市中心蘇荷區一處連棟建築的頂樓兩層,馬諦斯是俱樂部的會員,早年也是常客。

1941年,田納特找上了紅蕨畫廊(Redfern Gallery)求售,但是當時的英國飽受戰爭摧殘,並沒有覓得買家。多年以後,受馬諦斯影響甚深的英國抽象派畫家派翠克.赫倫(Patrick Heron)談起在地下室與它相逢的情景,感嘆當時英國竟然沒有一雙慧眼識得這幅傑作。然而,英國人的失去成了美國人的福氣。任職於紐約賓努畫廊(Bignou Gallery)的藝術經紀人喬治.凱勒(Georges Keller)買下之後,《紅色的畫室》躲過了德國U艇(the German U-boats)巡弋盯梢,來到了大西洋的彼岸。1949年,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最終向畫廊購藏了這幅畫。

《紅色的畫室》最初懸掛在石像鬼俱樂部的吧檯,可想而知那裡是一片煙霧繚繞且歡騰愜意之境,最終的去處則是樸素神聖、簡明潔白的現代藝術博物館,空調與森嚴保全一應俱全,兩者呈現出鮮明的對比。像這樣的一段旅程有助於我們瞭解前衛藝術如何步入主流,得到認可成為值得收藏的作品。時至今日,馬諦斯重要的作品已鮮少現身藝術市場,這是因為它們都在博物館擁有了一席之地。然而,2007年11月,馬諦斯描繪鍾愛模特兒的畫作:《宮廷仕女,藍色的和諧》(L’Odalisque, harmonie bleue,1937)在紐約佳士得以3360萬美元落槌,輕鬆打破馬諦斯作品同一年在倫敦蘇富比拍出2170萬美元的紀錄。

歷史之鑰

1905年,法國藝評家路易.沃克塞爾(Louis Vauxcelles),評論一場秋季沙龍展為「被野獸包圍的多那太羅」(Donatello parmi les fauves),因為當時與馬諦斯同場展出、現今稱為野獸派的藝術家們畫作也滿溢濃烈色彩,就像把會場中的文藝復興風格多那太羅雕像包圍起來一樣!這些作品筆觸之大膽,甚至讓印象派及後印象派都相形溫和親切許多。包括了安德烈.德蘭(André Derain)及莫里斯.德.烏拉曼克(Maurice de Vlaminck)在內的這群藝術家,欣然接受了這樣的輕蔑,知名的野獸派就此問世。此時的馬諦斯已然一躍為巴黎前衛派的實質領袖。

《紅色的畫室》受到了保羅.高更(Paul Gauguin)和文森.梵谷(Vincent van Gogh)等後印象派畫家的啟發,這些畫家十分重視線條與色彩所表現的潛力。同時,《紅色的畫室》也遙望過去,借鑑了歐洲大陸、西方世界之外的技術與風格。大片的同一色調加之空間受限的錯覺手法,讓人聯想起拜占庭的聖像畫或中世紀的彩色玻璃,不過這幅畫真正的靈感其實來自於1910年,一場於慕尼黑舉辦的展覽中馬諦斯所邂逅的伊斯蘭藝術,以及其後走訪塞維利亞的遊歷經驗。

畫中有畫的表現手法其來有自,雖然它所描繪的環境通常是私人收藏品或者公開展覽的場景。對於藝術家而言,把自己創作的地點當成作品的主題其實也不是一件新鮮的事。然而,在馬諦斯的畫室裡沒有畫架、調色盤及顏料罐等常見的工具,這一點十分特別,就算說畫的是普通房間也不為過。但是,觀者還是看到了前景中央有一盒打開的粉蠟筆,牆上、靠壁而立的幾幅畫作也足以聯想到這空間的實際用途。確實,它所提供的細節已經足夠辨識出那些就是馬諦斯當時的作品;連前景左方的陶器也是出自馬諦斯之手。

20210305-梵谷。(取自維基百科)
筆者指出,《紅色的畫室》受到了保羅.高更和文森.梵谷(見圖)等後印象派畫家的啟發。(取自維基百科)

創作這件作品的前後數年,馬諦斯的若干作品會讓人想起「阿卡迪亞」(Arcadia),它是一個古希臘的省分,阿卡迪亞是純樸與自然生活的象徵,在右邊的牆面上就可以找到一幅這樣的畫作:《奢華》(IILuxe II,1907–8,哥本哈根丹麥國立美術館)。但是在《紅色的畫室》中,馬諦斯擺脫了舊有的象徵主義,只是如實描繪出自己創作的地方,在畫中,濃烈的紅色和阿拉伯式的蔓藤花紋在整片漫延揮灑的色彩烘托之下,工作室不再像是工作室。誠然,馬諦斯把自己的工作室視為一種新的神聖空間,藝術家在此地專注地探詢純粹的畫作在表述上究竟蘊含著什麼樣的潛力。

美學之鑰

這是一幅呈現馬諦斯畫室的畫作,但是,遠比這一點更為重要的是,它透過一個平凡無奇的主題打造出一種強而有力的視覺體驗。對於馬諦斯而言,繪畫就是色彩的語言,這一點至關重要。1947年時,他寫道:「我利用顏色來表達情緒,而不是用它來表現大自然。我使用最簡單的顏色,如實表述,它們彼此之間的相對關係才是主角。重點只有差異的強化以及揭露的多寡。」

在這一幅畫作中,針對圖形、背景,或者說針對物體及空間,進行排列的傳統手法被一整片均勻而單一的紅色搶走了風采,宛如一堵牆面。透視或者錯覺畫作首重圖形與背景的排列,但是,整體的畫面一旦以二維手法呈現,作者就更容易引導觀者關注「正形式」(‘positive’ forms)與「負形式」(negative),以及留白處的空間互動關係。紅色讓整體的畫面連成一氣——桌、椅、地面、牆面,強化了畫面中的二維特性。在構圖上,傳統的做法是在視域中央積聚細節,讓視線聚焦在構圖中的某個特定區域,但是在這件作品上,畫家將觀者的注意力分散到整個畫面之中。此外,雖然在西方的畫作中,根據文藝復興的原則,作者通常會針對畫面中前方的景物進行詳細的描寫,藉此模擬真實世界的視覺體驗,這件作品卻截然不同,不論是前景、中景,抑或是後景都同樣詳實。

20210305-《紅色的畫室》。(取自維基百科)
《紅色的畫室》。(取自維基百科)

馬諦斯讓觀者對於圖繪空間的解讀更加複雜,難以忽視的斜角令立體的世界乍限於平面之上。前景的書桌即是一例,馬諦斯根據文藝復興時期的定點透視法(fixed-point perspective)創造出有深度的空間錯覺,但是右側的椅子則以「反向透視」(reverse perspective)呈現,線條因而匯聚至觀者眼前,而非無窮遠的一點。這樣的概念時常在聖像畫、波斯細密畫及東亞藝術出現。但是馬諦斯破壞了他筆下實體空間的可信度,看上去就像是一幅暫時存在的場景。

藝術家時常利用線條來把空間切割成相輔相成並且可以理解的若干部分,但是在這幅作品中,顏色彷彿融化了牢固的線條架構。事實上,在《紅色的畫室》,馬諦斯並不是加入更多顏料來創造白色的線條,他讓打底劑暴露在視野之中,打底劑是一種密封畫布的底漆,彷彿他想要在畫面之中呈現透視感,也像是想要留下一點打底劑的線索。欣賞《紅色的畫室》時,觀者可能會感到十分迷惑,因為欣賞畫作的通則可能都派不上用場。什麼是牢不可破的?什麼不是?作者詮釋的是怎麼樣的距離與空間?純粹與簡單是最主要的感覺,彷彿馬諦斯摒棄了平生所學,只為再次呈現原始單純的手法。

20210305-《藝術七鑰》書封。(典藏藝術家庭)
《藝術七鑰》書封。(典藏藝術家庭)

*作者西門.莫雷(Simon Morley),現任韓國檀國大學(Dankook University)藝術學院助理教授。本文選自作者新著《藝術7鑰》(典藏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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