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士修觀點:雞排妹策展台灣MeToo,能放心把故事交給她?

2021-02-24 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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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排妹使用別人的傷痛,打造自己「受害女生代言人」的人設,恐把她們帶向一個更危險的場域。(資料照,盧逸峰攝)

雞排妹使用別人的傷痛,打造自己「受害女生代言人」的人設,恐把她們帶向一個更危險的場域。(資料照,盧逸峰攝)

近年因為工作的關係,我接觸過許多公益團體。每當我聽完一段故事,我都會捫心自問:「當面對生命的重量,我們準備好接住他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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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排妹發起「性騷/性侵真人故事募集計畫」,要將受害者的故事匿名在FB、IG、實體展覽發表。溫暖的文字和圖片,加上雞排妹本身是性騷擾的受害者,鼓勵大家把性騷/性侵的經歷勇敢說出來,讓陽光照進陰暗的角落,感覺再合適不過了。

但是,容我提醒大家:性騷/性侵案件的處理和陪伴,是非常專業的領域。性犯罪為何被獨立出來討論,是因為有其特殊性。

性犯罪的特殊性和個案保護

以性侵害來說,除了生理傷害之外,最廣為人知的心理傷害就是「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s, PTSD),包括羞愧感、罪惡感、焦慮、恐懼等。

來自社會、家族和人際關係的壓力,加上社群網路的發達,更增加受害者承受二度傷害的風險,輕者憂鬱、沮喪,重者自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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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性侵害受害者來說,除了生理傷害外,最廣為人知的心理傷害就是「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示意圖,取自nmagwood@pixabay/CC0)

這也是為什麼,政府部門在推動性騷/性侵防治的時候,需要整合警政、社政、衛政資源,並且跟勵馨基金會、現代婦女基金會等民間組織合作,提供被害人諮詢、保護和協助。

根據衛福部在2017年舉辦「性侵害犯罪防治法施行20週年記者會」所發布之統計,1997~2016年間,性侵通報被害人累計超過13萬,女性受害者是男性10倍,但男性受害者逐年攀升,20年來增加60倍。

以兩造關係來看,陌生人性侵比率占4.36%,熟人性侵則高達75.65%,其中又以朋友關係佔4成最多,親密關係(如現任或前任配偶、男女朋友)占3成3次之,再次之則為家屬、職場上司及同事。

熟人性侵的比例如此之高,意味著被害人從既有人際網絡中脫離、發聲是困難的,還要擔心加害人的報復攻擊。

許多貧困女子都有經歷過「兒童負面經驗」,但她們往往因居於社會底層,為了生活只好選擇忽視自己的創傷。(圖/Pexel)
熟人性侵的比例如此之高,意味著被害人從既有人際網絡中脫離、發聲是困難的。(示意圖/Pexel)

根據現代婦女基金會調查,103年網路報導的530件性侵害案件中,有7成加害人在案發後仍持續聯繫、騷擾被害人或家屬,而且多以恐嚇傷害或散佈裸照、誘騙等方式,使被害人心生畏懼。

其次,由於加害人多與被害人熟識、社交生活圈重疊,有6成的加害人會出現在被害人經常出入的場所,加深被害人恐懼與痛苦。

此外,隨著網路普及,有將近一成的加害人公開散布被害人個資,或是散布對被害人性別歧視的言論或訊息,對被害人造成的傷害更是無遠弗屆。

這也是為什麼,許多精神科醫師或心理師在講述案例時,除了經過當事人同意、隱去其姓名個資之外,還需要將案情進行一定程度的合併、簡化或改編,以免造成更嚴重的傷害。

承載他人生命的責任感

十年前,于美人的節目《非關命運》訪問一位受家暴婦女。節目播出後一個月,那位婦女被前夫刺死。于美人很自責,她說:「我們手都已經伸出去了,可是我們沒有拉到這個人的手。」

6年前,雞排妹公開外流性愛影片截圖曝光女主角臉部,引發當事人二度傷害自殺未遂,雞排妹回應:「我是兇手,那散布影片的是什麼?」

當年她雖然卸責,至少有表示遺憾,願意出錢幫請律師。現在這些往事被網友挖出來,她的反應是指稱那些報導都是假新聞。我們可以從這件事看出,雞排妹是很沒有責任感的,所以事情變得非常危險。

我完全認同雞排妹對性騷擾的主觀感受,但是,當她將個人經歷拉高到台灣MeToo的層級,自詡要為受害者發聲的時候,我們就要問:妳準備好「接住」這些受害者了嗎?

性犯罪的特殊性,讓任何形式的公開都有風險。妳要怎麼保護被害人,不會因為資訊洩露或影射,引起加害人的攻擊或報復,導致被害人的二度傷害?

伸張正義本身就是一種危險

展覽只是一時,受害者的創傷復原困難且漫長,而她卻不找專門的組織團體合作,這些人的人生她打算怎麼陪伴?還是說,性騷/性侵的故事寫出來就好,需要報警的、驗傷的、心理治療和法律諮詢的,麻煩自己打113?

這就是雞排妹所謂的台灣MeToo,置更多受害者於風險之中,沒有任何一點配套,只有記者、作家和她一起找題材。

如果只是要說故事,你可以傳訊給精神科醫師、心理師、律師,甚至星座大師,不缺雞排妹一個。如果遇到性騷/性侵,需要求助,你可以打113,或是找勵馨基金會、現代婦女基金會。

20210206-雞排妹鄭家純。(取自雞排妹ili鄭家純臉書)
受害者的創傷復原困難且漫長,雞排妹的「性騷/性侵真人故事募集計畫」卻不找專門的組織團體合作。(資料照,取自雞排妹ili鄭家純臉書)

但是,如果你想透過網路來伸張正義,那是最最危險的,因為雞排妹的公關操作,是一種資本,一般人玩不起。無論你是男人女人,性別認同是什麼,都要保護好自己。

鼓勵受害者「說出來」,是希望他們勇於尋求幫助,例如找相關的專業組織單位,由他們提供各種處理方式、處理成本分析、相關資源等等。「公開」也是一種方式,但不是唯一的方式,甚至對一般人來說可能是幫助最小、成本最高的方式。

重點是這樣把真正需要協助的個案置於更危險的境地,萬一這些受害者去找雞排妹,而不是去找家暴中心或勵馨基金會呢?比起置更多受害案件於險境,有沒有募款、要不要選舉真的都是其次。

你的成本可能變成她的資本

後來,我接受記者訪問,強調雞排妹沒有細想這些風險,跟可能帶來的二次傷害。同一則新聞,現代婦女基金會教育宣導主任劉容任表示,「我也希望或相信,願意公開事情的人,都已經大概想好為什麼要公開。公開以後,陳述事件對她的意義是什麼。」

我覺得她很小心、隱晦在講同樣的事:在公開之前,受害者有沒有想好後果?但對於雞排妹,她特意跳過沒有提一個公眾人物該負的責任。

一個號召受害者把親身經歷說出來的公眾人物,如果個案中有任何一位因為聽信雞排妹而遭受危險,雞排妹是不能卸責的,不能怪受害者未經深思熟慮。

再說,性侵害的個案本身已經需要專業協助,心理創傷復原已經很困難,出了事還說他們未經深思熟慮過,是不是太過份了?當然,以社會運動來說,有名人加入是好事,沒有把雞排妹踢出去的道理,但這種不負責任的舉動,對整個運動的傷害無疑是更大。

之前隋棠跟勵馨基金會合作,擔任防性侵繪本《蝴蝶朵朵》的講師,勵馨基金會還有特別發過新聞稿,結果當時一堆網友還罵藝人不懂不要隨便亂講。相較之下,雞排妹有政治力量護體,連婦女保護團體都不敢直言,還真是得天獨厚。

隋棠近年熱衷公益,到偏鄉當講師宣導性侵防治。(圖/取自隋棠臉書)
隋棠曾跟勵馨基金會合作,擔任防性侵繪本《蝴蝶朵朵》的講師,(圖/取自隋棠臉書)

使用別人的傷痛打造自己人設

最後,或許有人會問:黃士修憑什麼來講性別平等議題?新聞熱度都過去了,為什麼黃士修還要寫這篇文章?

我回想起,曾經在一個老司機開車粉專,講了個雙關語笑話,被側翼串聯扭曲成我去向女高中生開黃腔。我可以一笑置之,因為除了我以外,沒有人會真的受到傷害。

甚至我自己也成為被雞排妹「性騷擾」的受害者,我也沒有要求其道歉,只是當作一次機會教育。我是一位生理男性,但無論性別,任何人都有可能被性騷擾。

然而雞排妹使用別人的傷痛,打造自己的人設「受害女生的代言人」,這是完全不同等級的問題。因為我理解這件事的嚴重性,所以我必須認真嚴肅呼籲,這場策展其實並沒有那麼簡單。

因為這個社會對女性太不友善了。

雞排妹承載的道德責任帶來勇氣,奮力對抗輿論的父權壓迫。然後,她把她們帶向一個更危險的場域,她們卻渾然不覺。到頭來,犧牲了誰,又成就了誰?誰才是「女人」,而「男人」又是誰?

*作者為核四公投領銜人,最近成為被雞排妹「性騷擾」的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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