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網路巨擘的行動背後，以及廣泛的公眾辯論背後，有幾個設想。首先，社交媒體與網際網路共同在川普勝選與俄國人散播的假訊息流傳中，扮演了重要一角。第二，社交媒體可以修補，變成真相占上風的平台，可以透過確實執行、技術工具和教育使用者達成。第三，使用者會無意間誤入假訊息的叢林，需要被保護與拯救。
新的媒介告訴使用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聲音，重要的是社交網絡的其他使用者開心互動，什麼事實或層層過濾資訊的守門員都可以滾一邊去。矽谷的新富階級心知肚明，這個媒介是跨國企業為了產生利潤而創造的。謊言很適合社交媒體的演算法，謊言愈是明目張膽，獲得的回應與互動愈多。謊言內建在這個系統中。謊言不是程式錯誤而是其特色。
第3個假設最站不住腳。認為通訊媒體的消費者是需要保護的受害者或傻瓜的觀點，缺乏實證支撐。我們沒有什麼理由相信，大眾對於更新更好的查證工具所產生的結果，會比對於主流新聞機構報導的新聞更為信任。事實上，不少調查顯示，幾乎一半的美國人認為事實查核網站帶有政治立場。許多使用者深知他們消費的是不實訊息或假消息，有時還參與散播。
感覺先於真相
2018年益普索公司針對27國進行的民調顯示，受訪的1萬9000人當中，65%認同多數人「在網路上是活在自己的『泡泡』裡，只與和他們相似的人連結，並尋找他們本來就認同的意見」超過3分之1的受訪者說這樣的描述適用於自己。每10個人中就有6個人說人們不再關心事實，只「相信他們想相信的」，這個比例在美國與德國分別為68%與62%。在羅福堡大學（Loughborough University）線上公民文化中心主持的1項調查中，使用社交媒體的英國受訪者中，每10個就有4個承認自己曾分享後來得知為虛假或不準確的新聞報導。每6個人中有1個人承認自己刻意散播已知不實的內容。被問及為什麼要在社交媒體上分享政治新聞時，最常見的回答是他們想表達自己的感受，近5分之1說他們是為了刺激別人。
這年頭重要的是感覺，遠比理性而聚焦的辯論重要。2016年共和黨全國代表大會期間的一次訪談中，前眾議院議長紐特．金瑞契（Newt Gingrich）為川普說美國城市「犯罪率飆升」的謊言辯護時指出，這是因為「人們感覺更受威脅」。訪問他的CNN記者回應，他說感覺也許是對的，但那些感覺缺乏事實基礎。「身為政治候選人，」金瑞契回應，「我選擇跟隨人們的感受，讓你去跟隨那些理論家。」金瑞契展現的不只是政客的投機油滑，他傳達的是大眾在說的：他們的情感重要無比。
傳統的消息來源失去信任
麻省理工學院在2018年做了1項大規模研究，審視300萬名推特用戶10年來分享的12萬6000篇新聞報導。主要結論是真相正節節敗退。不論報導的是從政治到娛樂的任何主題，從各方面衡量，不實或造假新聞的曝光度、影響力和傳播速度都遠超過正確內容。不實新聞觸及1500人的速度，比真實新聞的速度快6倍。最重要的是，這並不是由利益方操縱的網路機器人（bot，自動化帳號）所導致，而是因為真人。研究人員指出，說謊文化能夠蓬蓬勃勃是「因為人類更可能散播它，不是機器人。」這個結果和人們自己回報的情況都顯示，在網路上散播謊言已經成為一種帶點罪惡感的開心事。
每3個人中有2個人認為，主流媒體會惡意刊登或播出虛構的新聞，而且是經常或頻繁如此。但他們知道故事到底是真是假嗎？今天，要能辨別真偽愈來愈難了。皮尤研究中心在2019 年的1項調查中，受訪的美國人有半數表示他們有時會避免與某人交談，因為擔心他們會提起虛構的新聞。
西方社會有個東西發生了深遠的改變。關鍵問題不是人為什麼相信謊言，而是他們為什麼不再相信傳統的權威消息來源，即政府、學術研究和新聞媒體。今天，反制虛假或不實言論是四面楚歌的菁英最喜愛的休閒活動，但是，是什麼導致了信任崩潰與一整個謊言生態系的興起？
信任的危機
過去40年來，在美國社會中，民眾對幾乎每一個機構的信任度都大幅下滑，對國會的信任度長期維持在個位數。
這些年間，以國內生產毛額與生產力來看，美國經濟有所成長，所有人口別的生活水準都見提升，而美國也從2大超級強權之一變成世界唯一超級強權。一個人在美國稱霸的年代中出生得愈晚，對於國家的看法就愈悲觀。千禧世代對民選官員、軍隊、宗教與這不只是對機構的信任問題。人與人之間的信任也下降了，這可以透過詢問受訪者是否同意「多數人值得信賴」這類陳述來衡量。如今3個美國人當中只有1個同意這樣的陳述。
在1到10的量表上，美國人對他人的信任平均值落在5.8上；英國人的平均是5.5，法國人只有4.9。每10個年輕人當中，7個人認為多數人若有機會會試圖占你便宜，這些都是享受到人類有史以來最佳生活條件的人。65歲以上的美國人成長於負責年代，生活水準沒有那麼高，但是他們之中每10個人只有4個人對他人抱持如此疑心。 整體而言，較年長者對外國人的信任比年輕人高2倍。
也許這與一個人成長時的社會樣貌有關。研究者指出，缺乏社會平等與缺乏信任之間有相關，也可能有因果關係。覺得自己受背叛的人表達出最強烈的不信任：少數族群、窮人、年輕人、沒有大學學歷的人。 在經濟不均等、差別待遇和物質匱乏的地方，信任會巨幅下滑。商業界的信任度最低。
＊作者為納達夫．埃尤爾，本文選自納達夫．埃尤爾著《反抗：當激進變成主流，正在改寫世界經濟、政治、文化的反全球化抗爭》（天下雜誌），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