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草船借箭、借東風,以及,在「帳內設七盞大燈、四十九盞小燈,另設一盞本命燈—七日內主燈不滅,他便可再多活十二年」的祈禳之法……再怎麼「神鬼莫測」的智者,滿腹韜略,一身皮囊,都是向天借命。
歷史的鐘擺效應?
秉燭夜讀,讀到什麼?留取丹心?留得青山?笑傲江湖?稱霸天下?
一套二十五史,月光下排排站,不過是唱歌答數,長吁短嘆,悲劇的晚點名。
耐人尋味的是,已經定讞的歷史,或許「不容更改」,但沒有規定,不可以有新的詮釋。例如:
不知為何,劉備對眼前少年(趙子龍)萌生一腔子難以言喻的「親切感」:如何親?怎麼切?他說不上來。一種比一見如故、如兄如弟更進一步的感覺。劉備只能模糊感應到「風從虎」、「雲從龍」之類的王者直覺、天命歸趨:此人必將為我所用,渾然不知:何謂「子龍」?望子如何成龍?眼前之人與他的嫡親子嗣密切相關,是護守他劉氏王朝唯一血脈的天降神兵。
心頭竄熱,咽喉凝噎,劉備突然抱住對方,又是拍肩,又是搥背……
(《新新三國演義‧常山趙子龍》)
「子龍」竟作如是解!我們當然可以將這段表演看成劉備的「識人之明」(劉備一生最成功的事,是讓自己成為「識『明』之人」),以及「收買人心」起手式。
最有趣的說法,當推卷末的「鐘擺效應」:
「昔有三家分晉,今有三家歸晉。正所謂『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此一歷史鐵律,喔不!是鐘擺,顛撲不破。」
(《新新三國演義‧向壁之九》)
「三家分晉」是指春秋末年,晉國被韓、趙、魏三家瓜分的事件,也是春秋、戰國的分野。司馬光編年體史書《資治通鑑》的記載,就從這一事件開始。
兩起分合,本為巧合。但作者似乎認為,促成「歷史鐵律」的力量,來自1枚關鍵詞:司馬。
昔有漢武帝「迫害」司馬遷:施以斷子絕孫的酷刑(司馬遷因而發憤著史記,發揮文字的力量);後有司馬家斬草除根,結束以三國為名的「東漢末年」。東漢雖是亡於曹魏,但,別忘了還有蜀漢,收拾天下亂局的人,卻是司馬一族。
當然,司馬遷和司馬炎有沒有親戚關係?有待考證。百千年的開枝散葉,因果早已混亂。所以才說是「文字的力量」:以史為始,盪幅600多年,而在歷史另一端,畫出對稱走勢圖。冥冥之中,鐘擺的起點,又落入另一位司馬家後代(司馬光)的筆下。
對照張啟疆前作新新古典《水滸傳》裡,刻意「擴大戰場」的序言:
(梁山好漢)若能結合其他在野勢力,一舉推翻貪腐無能的朝廷—個人成敗、歷史功過事小,當時的中原動盪不安,盜賊四起,蠻夷蠢蠢欲動,金兵就要南下……(這群)擁有豐富實戰經驗的「終極戰士」,應該就是保衛家國的主力軍。後來的岳飛,也許不必戰得那般孤獨與淒涼。
(《水滸傳‧自序》)
不難窺出,所謂「歷史」,不只是死去的書頁,也是活來的時空;改朝換代帶來了連鎖錯動:一頁青史不只是一個故事。斷代史的背後,是生滅消長的渾然全史,一座由複雜齒輪組成的龐然城國。
瞧瞧全書的最後一行:
結束了擾攘動亂的三國時代,也預留另一動亂時代的伏筆:五胡亂華。
(《新新三國演義‧三家歸晉》)
*作者為結廬居主人,本文選自張啓疆著《新新三國演義》(三民書局)導讀,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