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奸雄─閱讀是喚靈術,改寫是大劈棺:《新新三國演義》導讀(4)

2021-01-30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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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者認為,歷史不只是死去的書頁,也是活來的時空。(圖/pixabay)

筆者認為,歷史不只是死去的書頁,也是活來的時空。(圖/pixabay)

關於曹操「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汝南許劭語)的評價,張啟疆另有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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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閣下的酸儒劣根性又冒出來了。你把曹操說得像個暴君。你們不要『暴君』,偏偏又錯信『欺君』:靠詐術上位的政治騙子(指劉備)……說到殘暴不仁、奸險狡詐,你們尊崇的『高祖皇帝』,才是箇中翹楚吧?」

(《新新三國演義‧問津之七》)

古往今來,若大旱之望雲霓的民心,養晦韜光的仁人志士,一直在殷殷期盼另一號人物:亂治世之奸雄,治亂世之能臣。

(《新新三國演義‧敢問天下英雄》)

「另一號人物」又是誰?翻遍二十五史,也許可以找到不完全吻合的零星身影。

講不完的故事,拆不盡的機關,說不清的是非功過……千百年來,何止千萬道「吟誦聲」、「冷笑聲」,圍繞這齣歷史大戲,各說各話,各自選角,各取所需,各不相讓(各懷鬼胎亦無妨);可以借古諷今,或許以古喻今,也能博古通今,當作古學今用活教材。

筆者以為,如果技術上可行,張啟疆應該會商借「黑洞視界」,多維度全方位超廣角八聲道,呈現切面閃爍的三國宇宙。

悲劇最深邃的本質

閱讀是喚靈術,改寫是大劈棺;言簡或可意賅,層出才能不窮。透過—力透紙背而過—書寫,作古千年的英魂、怨靈,穿透時間土壤,蜂擁而出,爭搶歷史的麥克風,大聲疾呼:「歷史的航道不容更改……」、「豈不聞,唯有浪花淘盡英雄,而英雄,從來禁不起潮浪。」

於是,「懿、亮之爭」,或許該說,「天、亮之爭」(顯然,在張啟疆眼中,「瑜、亮之爭」是假議題)便有了爭權奪利之外,更深刻、悲涼的意義:「閣下覺得,諸葛亮是在跟仲達爭?還是與天鬥?」

人與天鬥,才是悲劇最深邃的本質?

劉、關、張鬥不過自己的天性,諸葛亮摸不透老天的脾氣。

「飛越九重顧盼自雄」的曹操,反而找到應時之道:獨力不能回天,但隻手可以遮天。於是有了那句千古名言:「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

「其實,『天意』很簡單:民之所好而好之,民之所惡而惡之。順民心,應公理,行天道,如此而已。」年輕書生雙手抱拳,仰天一拜。

「你說的是『王道』。天吃不吃這一套,沒人知道。」

(《新新三國演義‧問津之四》)

「披鶴氅,戴綸巾,憑欄而坐,焚香操琴,而琴音不亂……好一位孔明,好一個『丞相之機,神鬼莫測』!」吟誦聲變為讚嘆聲。

「你該在意的是,神鬼之機,丞相莫測?」冷笑聲也轉成詰問聲。

「怎麼之機?如何莫測?請道其詳!」吟誦聲化出年輕書生,面露不解。

「『空城計』固然精彩,但純屬個人表演、即興之作;只能證明司馬懿『不如孔明』,卻不能改變『蜀不敵魏』的大局。」

(《新新三國演義‧向壁之八》)

想來,草船借箭、借東風,以及,在「帳內設七盞大燈、四十九盞小燈,另設一盞本命燈—七日內主燈不滅,他便可再多活十二年」的祈禳之法……再怎麼「神鬼莫測」的智者,滿腹韜略,一身皮囊,都是向天借命。

歷史的鐘擺效應?

秉燭夜讀,讀到什麼?留取丹心?留得青山?笑傲江湖?稱霸天下?

一套二十五史,月光下排排站,不過是唱歌答數,長吁短嘆,悲劇的晚點名。

耐人尋味的是,已經定讞的歷史,或許「不容更改」,但沒有規定,不可以有新的詮釋。例如:

不知為何,劉備對眼前少年(趙子龍)萌生一腔子難以言喻的「親切感」:如何親?怎麼切?他說不上來。一種比一見如故、如兄如弟更進一步的感覺。劉備只能模糊感應到「風從虎」、「雲從龍」之類的王者直覺、天命歸趨:此人必將為我所用,渾然不知:何謂「子龍」?望子如何成龍?眼前之人與他的嫡親子嗣密切相關,是護守他劉氏王朝唯一血脈的天降神兵。

心頭竄熱,咽喉凝噎,劉備突然抱住對方,又是拍肩,又是搥背……

(《新新三國演義‧常山趙子龍》)

「子龍」竟作如是解!我們當然可以將這段表演看成劉備的「識人之明」(劉備一生最成功的事,是讓自己成為「識『明』之人」),以及「收買人心」起手式。

最有趣的說法,當推卷末的「鐘擺效應」:

「昔有三家分晉,今有三家歸晉。正所謂『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此一歷史鐵律,喔不!是鐘擺,顛撲不破。」

(《新新三國演義‧向壁之九》)

「三家分晉」是指春秋末年,晉國被韓、趙、魏三家瓜分的事件,也是春秋、戰國的分野。司馬光編年體史書《資治通鑑》的記載,就從這一事件開始。

兩起分合,本為巧合。但作者似乎認為,促成「歷史鐵律」的力量,來自1枚關鍵詞:司馬。

昔有漢武帝「迫害」司馬遷:施以斷子絕孫的酷刑(司馬遷因而發憤著史記,發揮文字的力量);後有司馬家斬草除根,結束以三國為名的「東漢末年」。東漢雖是亡於曹魏,但,別忘了還有蜀漢,收拾天下亂局的人,卻是司馬一族。

當然,司馬遷和司馬炎有沒有親戚關係?有待考證。百千年的開枝散葉,因果早已混亂。所以才說是「文字的力量」:以史為始,盪幅600多年,而在歷史另一端,畫出對稱走勢圖。冥冥之中,鐘擺的起點,又落入另一位司馬家後代(司馬光)的筆下。

對照張啟疆前作新新古典《水滸傳》裡,刻意「擴大戰場」的序言:

(梁山好漢)若能結合其他在野勢力,一舉推翻貪腐無能的朝廷—個人成敗、歷史功過事小,當時的中原動盪不安,盜賊四起,蠻夷蠢蠢欲動,金兵就要南下……(這群)擁有豐富實戰經驗的「終極戰士」,應該就是保衛家國的主力軍。後來的岳飛,也許不必戰得那般孤獨與淒涼。

(《水滸傳‧自序》)

不難窺出,所謂「歷史」,不只是死去的書頁,也是活來的時空;改朝換代帶來了連鎖錯動:一頁青史不只是一個故事。斷代史的背後,是生滅消長的渾然全史,一座由複雜齒輪組成的龐然城國。

瞧瞧全書的最後一行:

結束了擾攘動亂的三國時代,也預留另一動亂時代的伏筆:五胡亂華。

(《新新三國演義‧三家歸晉》)

新新三國演義書封。(三民書局提供)
《新新三國演義》書封。(三民書局出版)

*作者為結廬居主人,本文選自張啓疆著《新新三國演義》(三民書局)導讀,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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