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敬一專文:中國共產黨的雙重悲悼

2021-01-18 0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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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氏不但堪當古今中外殺人冠軍,他對於「體制」的摧毀,大概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秦始皇的焚書,只是焚掉書的文字。但是文化大革命,卻是從根本面焚掉書的正當性。文革時「不會出問題」的文章,大概只剩下毛澤東或是魯迅所寫的;其他所有的書,還是擔心會出問題。秦始皇的坑「儒」,其實只是坑掉一些醫卜人士。但是文革期間,絕大多數讀書人的下放勞改、高考停擺、升學看「手上老繭」決定,是完全坑掉「知識」。為了權力鬥爭,毛澤東什麼都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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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經常聽人說,一個人的聲譽要建立,需要很長的時間;但是要毀壞名譽,卻可以在一夕之間。摧毀文化的過程卻恰恰相反:你要搞文化大革命,可以在短短幾年之內毀掉文明;但是毀了之後要重建,卻是極為困難、漫長。像毛澤東這樣喪心病狂的領導人,他統治中國三十餘年所帶來的政治、文化、社會衝擊,恐怕會影響非常非常長久。文革之後,中國整體經濟文化氣氛大亂,即使鄧小平掌權,推動改革開放,也要十幾年之後經濟才漸上軌道。毛澤東雖然死了,但是當年在文革期間耳濡目染的習近平,你認為有沒有感染到毛氏病毒?

對中國共產黨,有兩重悲悼

為什麼殘暴統治的陰影會揮之不去呢?中共是不是如馬英九所說,已經「改邪歸正」了呢?讓我再說個木心的故事。在他〈雙重悲悼〉一文中,木心提到他繪畫老師林風眠,因為年輕時的水彩繪畫在文革期間全部銷毀了,所以在文革結束後,林先生試圖重拾畫作。但是木心說,文章、樂譜燒了還可以靠記憶重寫,但是畫作,就是沒有辦法重繪。如果畫可以重繪,那就不會有所謂「神來之筆」。文革之後林風眠已過高峰,他在文革受到打擊是悲悼,但是在文革後想要重繪已然無法再現的畫風,那是「雙重」悲悼。我幾次讀到這裡,心裡都難過得難以自持。

極權狂人對文明的摧殘,是難以在短期重建的。硬要去搞幾百間孔子學院或是重建大國形象,都像是重繪原畫,都有一種極為勉強的空虛。

在毛澤東殘忍暴戾數十年統治之後,中國似乎已經習慣了人命如草芥,所以才會在一九八九年六四民運時,有「殺二十萬人,保二十年穩定」這樣的狂犬病邏輯。台灣今天的處境危險,正是因為中國共產黨在「千百年難得一見」的人魔毛澤東肆虐之後,已經離人性的溫暖太遙遠。台灣的危險,不是因為鄰居有多少戰機、有幾艘航空母艦,而是因為對我們有敵意的統治者離「文明」太遙遠!他們從一九五○到一九九○年狠狠摧毀了文明的溫暖,那是一重悲悼。現在又試圖強用經濟力、用戰狼的帝國姿態,去勉強填補還未能復原的文明空虛,這不是第二重悲悼嗎?

中研院士、前WTO常任代表朱敬一新著《維尼、跳虎與台灣民主》(印刻)
中研院士、前WTO常任代表朱敬一新著《維尼、跳虎與台灣民主》(印刻)

*作者為美國密西根大學經濟學博士,中央研究院院士,曾任中研院副院長、中華經濟研究院董事長、行政院政務委員、國家科學委員會主委、我國駐世界貿易組織(WTO)常任代表等職。2010年獲選第三世界科學院(TWAS)院士。2017年復獲選美國國家科學院(NAS)海外院士,是亞洲第一位獲選的社會科學研究者。本文選自作者新著《維尼、跳虎與台灣民主》(印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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