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文開專文:每天讀一句泰戈爾,世上一切痛苦都忘了

2021-01-14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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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詩人夏芝曾遇到一位印度醫生,並對他說「我每天讀了泰戈爾的一句詩,世上的一切苦痛便立刻忘了。」作者分享,他在翻譯詩集過程中,也真的把炎熱都忘了。(示意圖/取自Pexels)

英國詩人夏芝曾遇到一位印度醫生,並對他說「我每天讀了泰戈爾的一句詩,世上的一切苦痛便立刻忘了。」作者分享,他在翻譯詩集過程中,也真的把炎熱都忘了。(示意圖/取自Pexels)

要了解一位大詩人的詩,須先了解他的生平及思想,詩哲泰戈爾的詩,雖然清新俊逸,但是你若不了解他奧妙哲學的全部,便不能有真切的了解,而且有好些詩你會完全不知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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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戈爾自獲得一九一三年的諾貝爾文學獎金以後,他的詩風靡全球,不到十年,也引起了中國新文壇的狂熱,尤其在一九二四年他來華的前後,有許多文藝工作者搶著譯他的書,許多書店搶著出版他的譯本。

他的好多重要著作有了中譯本,而且同一著作有的有著幾個中譯本,真是盛極一時。但是因為是趕時髦搶譯,有的譯本,未免草率,以致錯誤百出。就是認真從事的,也因了解不足,還是譯得不妥貼,甚至到處出岔子。

拿鄭振鐸所譯《飛鳥集》為例,他譯這集子時,已有人選譯過,他擬全譯,但化了許多時間全譯後因無把握,仍刪節為選譯本,刪去難譯的詩達六十八首之多。譯成後又由葉聖陶、徐玉諾二位仔細校讀過,而且他又給泰翁寫傳記,可謂對泰翁有專門研究的人了,但是他仍免不了草率,免不了誤解。Stray Birds 譯為飛鳥便不能妥貼,有好幾首誤解了原意,第六十八首Wrong cannot afford defeat, but Right can.譯為「錯誤不會招失敗,但是真理卻會。」竟是原意的反面,真要使人吃驚。

至於草率到dusk錯認為dust,於二八一及三一四等首均把這字一再譯為「煙塵」,三二五首中的Cling誤認為 Climb而譯為「爬」,三二四首中的 Tract誤認為 Track 而譯為「轍跡」,二一八首的Shadowy 認為Shady而譯為「蔭涼的」,不勝枚舉,真是太不負責任了。至於三十八首中的 limbs譯為「唇」,一四四首中的 Sings譯為「嘆」,或者是未照原文譯,或者是被手民所誤。

我在國內時,曾陸續看過好多泰翁作品的中譯本,及有關泰翁的理論及傳記,到印後六年間,又把他重要著作的英文本逐一閱讀,我雖有把奈都夫人的詩和迦里陀莎的劇本譯成中文的奢望,但從未想起要把泰翁的作品重譯,因為翻譯泰翁作品的有很多人是名家,是我向所信賴的。

新德里夏季的炎熱,頗不宜於文字的寫作,照例有錢的人都上山避暑去了,不去避暑的人也只上午做些事,下午便家家閉戶,行人絕跡,鬧市一變而為死市,若有人敢驅車出門巡禮一番,一定說這裡是一座鬼城,因為一切動物也都成蟄伏狀態,連一條狗一隻貓也看不到,飛鳥走獸,都已蟄伏在隱蔽的地方了。我雖從未避暑,但到新德里後,夏季也總看點閒書消遣。

今夏寶琛兄看中了我桌上的Stray Birds,讀得很有興趣,我便把鄭譯《飛鳥集》找給他,勸他試把鄭譯所缺六十八首譯出來,因為這六十八首大半是這書精彩的部分。寶琛兄要我幫著一同譯。

我們把鄭譯與英文本對著,發現鄭書已譯的部分,錯誤很多,於是我決定在辦公之後以消閒的態度,參考鄭譯,把全書三二六首逐一譯出,我每天譯上二三首,或四五首,寶琛兄便幫我繕正,覺得這樣消夏,精神很愉快。英國詩人夏芝曾遇到一位印度醫生對他說:「我每天讀了泰戈爾的一句詩,世上的一切苦痛便立刻忘了。」我也真的把炎熱都忘了。

我對泰戈爾的哲學有相當的理解,懂得他對宇宙萬物的看法,懂得他「死是生命的一部分」的道理,懂得他「醜是不完全的美」、「惡是不完全的善」的意思,懂得「真相」、「假相」的分別,以及他對「上帝」的認識等等,所以譯起來並不覺得十分困難,興趣濃厚時,在盛暑中一天譯上十多首而不倦,因此不到兩個月,我便把全書譯完了。

泰翁這本詩集,可說是雋品中的雋品,很受中國讀者的歡迎,對中國文壇的影響很大,曾引起冰心女士等專寫小詩的風氣。但其中有好幾首,簡直不是詩,只是格言,前舉第六十八首便是一例,我們雖然都譯出了,但決不可當做詩讀。有幾首詩原文可以有兩種解釋而都合於泰翁的觀點的,我便採取與鄭譯不同的一種。

可是書名應該怎樣譯法呢?鄭譯「飛鳥」固不妥貼,一般譯作「迷鳥」更不適切,如譯「偶來的鳥」又嫌用字太拙,我擬譯為「漂鳥」,但不知是否貼切,我便設法找孟加拉文原作來研究,但他孟加拉文著作的書目中,沒有相當這本詩的書名,特地向幾位印度學者請教,他們也回答不出來,我看到他第二首詩便是嚮往於漂泊者的話,更想到古代印度學者修道的四階段,最後是雲遊期,尚在林棲期之後,而印度兩大史詩至今尚有流浪詩人挨戶來歌唱。

可知印人對雲遊的重視,對漂泊者的尊敬了。這書第一首以漂鳥象徵經過森林裡修道後的雲遊者確甚適切,再經查動物學書,知唱歌的鶯類,便是漂鳥之一種,與詩句完全符合,於是決定譯作「漂鳥」。我把我這個意見告訴印度朋友,也獲得好些人的讚許。

鄭振鐸等在二十多年前已給我們做了不少開路的工作,縱有誤譯,也應原諒,像大詩人泰戈爾的作品,有很多中譯本已絕版了,而且到今朝也應該是重新把它們有系統地精譯出版的時期了。但在今日的出版條件中,頗覺困難,我譯這本書,也只是為了消夏,並不是為了應市。

現在只記下我翻譯的經過,留作紀念,將來有興致時,不妨再拿出來讀讀,修改幾首,潤飾幾字,以求格外完美,以後如有閒暇,或者也將再譯幾本,自然有出版的機會,也不妨就印它出來,至於對絕版書的補救,我想可以精選泰戈爾的代表作,包括詩歌、戲劇與小說,出一本集子,以饗讀者。可能時我當盡力試他一下。

*作者糜文開(1908年-1983年),中華民國外交官,長駐印度十年,曾翻譯多本印度文學作品,是台灣重要的印度文化研究者。本文選自作者譯《泰戈爾詩集》(新版,三民)之《漂鳥集》譯序。授權轉載。(註:《泰戈爾詩集》中收錄《漂鳥集》、《新月集》、《採果集》、《頌歌集》、《園丁集》、《愛貽集》、《橫渡集》等七部詩集)

《泰戈爾詩集》書封。(三民書局提供)
《泰戈爾詩集》書封。(三民書局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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