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出賣卡爾的是他的筆跡。卡爾回憶,一天老師要全班寫作文,講個人經歷以及未來的追求,「看上去好像普通作業。有意思的是,我父親認為我字寫得太差,曾想讓我妹妹替我寫。」
學校受命把作文交給史塔西特工。檔案資料顯示,他們一筆一畫地分析卡爾的筆跡,將作文和被攔截的那封「1名中學生」寫給BBC的信對比。除了上面提到的第1封,卡爾還給BBC寫過3封信,每一次表述的政治觀點都更加明確、大膽。
親愛的哈里森先生,我今年17歲,在東德長大……但是我不覺得這裏有意思,總是只能說違心的話……我真正的觀點是,只有暴力才能救我們……如果希特勒早被人民推翻,數百萬人就會免於一死。致意。1名中學生。
那之後6個月,他被史塔西帶上車,沒人告訴他為什麼。到了羅斯托克(Rostock)的史塔西監獄,卡爾被搜身、單獨關了起來。他說,「那時我還在想,我明天還要上學。過了一段時間,我才懂出了什麼事」。獨自1人在囚室,卡爾有的是時間,他數毯子上的格子,在腦子裏下象棋,背數學、背詩。沒過多久,他甚至盼望著受審。
8個月後,卡爾被定犯下私通敵台、「企圖顛覆」罪,投入德索(Dessau)的 監獄,刑期2年。到了監獄,年輕的看守警官對他說,「生活在社會主義國家,你知足吧。要是納粹掌權,我們早就把你燒成灰了」。那句話,卡爾永遠難忘:納粹。
對於卡爾,上學、上大學成了夢,每天遭遇的是暴力、出苦力,這在東德青年監獄中很典型。他被安排在生產線工作,組裝燃氣用具。沒有安全條例,犯人誰也不懂如何操作機器。他說,「我曾看到,機器碎片飛的像子彈一樣快。我很幸運,受傷的人非常多」。
刑期快要結束時,卡爾獲得黃金機會:前往西德。經「國際特赦」出面交涉,西德政府同意為卡爾買自由。但是卡爾拒絶這個機會。他非常希望能回到家人、朋友身邊,他絶食抗議,後來東德政府讓步,同意他留在東德。
今天,卡爾說:「有時候我後悔過。我過高估計不少朋友。走在街上,有人會假裝沒看見我。他們擔心自己的未來,大多數人都在上大學。」但是,他的家人仍然歡迎他。他繼續收聽在監獄裏錯過的所有西方電台節目。史塔西並沒有壓制住他內心的反判。
但是到了1974 年,BBC突然停播了「匿名信」。伯克哈特回憶說,聽眾來信的數量少了,也許是因為更多被史塔西截獲。但是他認為,英國外交部可能也和停播決定有關。「也許他們以為,要建交、承認東德了,該停播了」。
許多聽眾對此非常失望,繼續給 BBC 寫信。
我就想哭。那個英國哪裏去了?那個曾經如此勇敢地抗擊壓制、奴隸制、不公的英國哪去了?晚安。感覺又回到了1939年。黑暗降臨……(匿名信)
沒有了這檔節目,卡爾以後再也不聽BBC了。此後15年,他做電子工程師。難以置信的是,他繼續學習,最後拿到東德文學博士學位。
儘管如此,卡爾只能在大學裏做地位很低的工作。他自嘲說,名字好聽,其實就是一個賣票的。只有在東德垮台、兩德統一之後,卡爾才在賴夫斯瓦爾德大學開始從事學術研究工作。今天,他還在那裏教德國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