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維幸觀點:兩岸和平宣言芻議─兼答友人質疑

2021-01-01 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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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岸關係既然有兩岸,其思維及解方必須(也一定會)運用辯證的方式。圖為中共最高領導人習近平(前)。(美聯社)

兩岸關係既然有兩岸,其思維及解方必須(也一定會)運用辯證的方式。圖為中共最高領導人習近平(前)。(美聯社)

面對兩岸互不通氣,關係日緊的局面,有人對和平表示悲觀,對武裝衝突心懷顧慮。我們雖不必然過度憂心,卻也必要重申:對戰爭的厭惡,對和平的期待;對生命的歌頌,對進步的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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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我們塑造人文世界,就能重建人文世界

文化世界的一切:觀念,理論,制度,還有什么結構,包括兩岸關係,統統不是有如自然界的實體,而是人為的建構。只是,人的意識通過了物 (異)化,這些文化物件,有時被人誤認為客觀的實體。文化世界既然是人的構想,不是什麽天生自然,也就能夠由人加以解構,重新建構。哲學家告訴我們:自然不是人所創造,所以我們不能完全了解;文化社會既然是我們人所建構,人沒有理由不能了解。這麽看來,我們的想像力應是無遠弗屆。想像力的極限是兩岸和平如何安排的唯一限制。這不是說:我們的想象力可以決定一切。我們推動一些理念,不但一定要務實,而且最後不免受到現實某種程度的制約。但是手段上的務實,不表示接受思想上預先打折,自我打折的結果是改進的程度越是離我們的理想更遠。所以說:「矯枉必須過正」,矯枉而不過正,常常半途而廢。

在對日本的戰爭中,蔣介石採用了極端的焦土戰術。(美聯社)
人和社會只有在壓力,危機,慘況,戰爭的威脅之下才有重大改變的可能。(美聯社)

歷史上有無數的例子似乎在暗示:人和社會只有在壓力,危機,慘況,戰爭的威脅之下才有重大改變的可能。啟動的改變,無論成功與否,或成就到哪一個程度,人們常常又撤退到舒適的例行公事般的存在。第一次世界大戰首次看到科技進步同時導致史前無例的殘酷。人類的反應是國際聯盟及某種程度的戰爭預防和軍備限制。但這種改變證明是遠遠不足,而且無法完全實現。雖然,二十世紀三零年代世界經濟大蕭條,至少在工業國家推動了修補式的某種程度的社會民主。而人類在幾乎是從反戰的全盤撤退之中,經歷更加殘酷的二次大戰。其結果帶來像聯合國及人權宣言等,突顯對世界和平及人類生命及生存權利的重申及希望。存在的意義在於生命的延續;生命的延續必然要有和平的環境。一旦戰爭終止了生命,存在,以及由存在追求社會進步從而帶來的物質和精神的提昇,對不再存在的人即無意義。

就台灣而言,它既是二次大戰試圖解決,但遺留至今的問題,自然不能自外於和平及人權的呼喚。而二十世紀末第三波民主浪潮和某種程度的台海危機,也間接促成台灣社會解嚴和幾次修憲的改變。然而,台灣社會是否必得等待另一個危機,特別是戰亂的威脅或發生,才有再度變動的可能?不管如何,我們的使命在拒絕臣服在這種宿命式的惡性循環。

中共不一定要實行一國兩制

海峽兩岸既然風雲日緊,戰爭如果不免,和平希望的一國兩制還有它的相干性嗎?中共的確沒有非談一國兩制不可。要不是鄧小平的資歷和威望,沒有人當時能或敢提出這種大膽的構想。在解決族群衝突的努力當中,通常是弱勢 (台灣)應該才會要求強勢一方(中國大陸)讓步。前蘇聯解體過程中,少數民族紛雜的許多前共和國脫離聯邦獨立時,經驗顯示當共和國越是比較站穩腳步,境內的少數民族的自主要求, 越是得不到多數族群的考量。現在一反常情,是大陸一方願意讓步,台灣連拒絕什麽都沒搞清楚就盲目否决。到目前為止,台灣當局「絕對」不會接受一國兩制的宣示;而在野黨不知就裡,也一直噤若寒蟬,默認接受,都是極端不智的表現。

20190613 upload-新新聞0118期-六四事件、北京大屠殺(5-3)-鄧小平的開放改革將因這次事件不知使中國倒退多少年。(新新聞資料室)
中共的確沒有非談一國兩制不可。要不是鄧小平的資歷和威望,沒有人當時能或敢提出這種大膽的構想。(新新聞資料室)

不論中共是否還在乎一國兩制,習近平至少已經提出所謂「台灣方案」, 意思是你們覺得什麽都不好或是陷阱,你們不妨提提看。但到目前為止,台灣朝野是來個相應不理。這是解決族群衝突中常見的致命錯誤。北京和台北雖然不是在正式談判,但是要了解兩方對應時不能只考慮官方或自己的政治立場和風險。像一國兩制這樣的提議,是化解族群衝突,達到兩岸雙方共存真正的「橄欖枝」。它建立在對方可能會有善意回應的假設及風險之上。現實是四五十年台方沒有任何積極的回應,只知迴避,毫無了解。要不是這個政策已經經過幾代領導人的背書,以台灣實際的反應而言,我們很難設想:一國兩制可以無限期地成為台灣單方隨時召喚的選擇權。

可能不想實行比香港更為寬鬆的一國兩制?

若說中共沒有意願同意台灣實行比香港更為寬鬆的一國兩制,我想那是過分悲觀之言。鄧小平說過:對台灣要有對港澳更為寬廣的條件。此話雖是言猶在耳,不能保證已非時過境遷。不過,好歹兩岸隔了一條海峽,又有美日既得利益的干擾,台灣面積也非香港可比,至少表面上擁有世界排名二十幾的軍事實力。這些都是香港無法比擬的情況。再者,中共有理由擔心香港的動亂,造成對大陸境內社會秩序的不良示範。台灣境內如果有什麽騷亂,幾十年來,大陸已經見怪不怪。中國大陸沒有理由以現行的香港一國兩制,作為強加台灣的天花板。台灣不會接受,兩岸也似乎不必為此浪費精力。

反之,就是因為香港的一國兩制不如人意,台灣要積極了解,徹底研究,為什麽不能或不願接受香港式的一國兩制。而香港的一國兩制如果有任何更加寬鬆或合宜的改進,台灣對一國兩制的反應,將是香港的助力。

台灣人不相信一國兩制

不要為一些自以為勇敢,其實是愚蠢的「絕不」態度和言論而沮喪。除非社會正在經歷激烈的變動,社會民意的結搆總是像一顆番薯,兩頭尖中間大。兩頭極端的意見總歸少數。 我們的使命在把中間做大。這個中間同時拒絕死硬仇中和全盤反台的極端。做大理解和相信兩岸必須為和解達到某種兩方同時可以接受的安排的中間這塊。抱有極端意見的無知少數,不是敵人。但是,就如西洋諺語所說:敵人想要自殺,你不必去阻止。既已仁至義盡,只能隨其自然。不過,更重要的是:我們從積極方面,實事求是,分析真相。不以戰恫嚇,而以和想像。試圖掙脫不見棺材不流淚,那種史不絕書的宿命論「危機處理」方法。

中共的武力威脅是真的嗎?

目前民進黨以為擴大中共「武力侵台」,「併吞台灣」,是他們無往不利,萬無一失的銀子彈 (silver bullets),這且不去說它。據說國民黨中有人認為:國民黨過去動不動就拿中共武力威脅及「入侵台灣」恫嚇選民,然後擺出一副只有國民黨有辦法和中共周旋的姿態。好像維持兩岸的和平,只有跟隨國民黨的屁股走。但是,武力威脅論既沒有成為事實,也傷害台灣人的自尊,最多成了「狼來了」的把戲,已經沒有什麽公信力。國民黨的把戲被選民唾棄,是因為被看穿了它為了一黨自私自利的政治目的。至少是因為「狼來了」說久了,造成又來說謊的形象。國民黨黨內有人願意自我反省是好事。只是,沒有說到問題的要害。

20201225-今日再有兩架共機侵擾我西南空域。圖為運-8技術偵察機。(空軍司令部提供)
武力威脅論既沒有成為事實,也傷害台灣人的自尊,最多成了「狼來了」的把戲,已經沒有什麽公信力。圖為運-8技術偵察機。(空軍司令部提供)

我們的分析,與兩黨(或某些個人)的宣傳有很大的不同。也就因為這點不同,才能取信於民。首先,今天兩岸的客觀脈絡,無論是中美關係,東亞局勢,台海軍事對比,與過去,以及可以預見的將來,已有根本的變化。一般而言,這個變化有利中國,使得美國必須在與中國不得不競爭之中,避免衝突,更不用說戰爭。而两岸大戰略最基本的現象是:解決台灣問題是中共認為的國家核心利益;維持兩岸及台灣的現狀只是美國的既得利益。 前者很難改變;後者因局勢可以權宜判斷。

其次,我們的分析不是出於個人或政黨的政治野心,或其他自私自利的目的。就是因為純粹出於政黨對權力的貪縻,無論是完全仰賴美國保護, 甚至是撒賴的一面倒政策,或基於幻想或錯誤的什麽「親美和中」,都是與上述分析背道而馳,一廂情願的危險策略。

還有,我們看到的不止是兩黨為了政治目的渲染,有些所謂「統派」的言行和作為,有時也不免讓人懷疑是否是以統一做幌子,而借中共的武力為恐嚇。即使是誠心出於民族感情,主張武力統一,有時也給台灣一般民眾有一種民族情緒宣泄過激,甚至是(也許不盡公平的)「吃裡扒外」的感覺和印象。出於這樣的動機或形象,當然不能說服民眾,尤其是新一代的覺青。

反之,我們的出發點是基於時下的大脈絡的判斷,為了台灣,甚至大陸廣大的人民的生存及福祉,尋求一條可行的和平道路。各方或許一時不于詳查或不盡信服,但是,假以時日人們一定會了解:我們沒有墜落到投機政客:「動機懦弱,公信不立,思維怠惰,結果偏頗」的陷阱。

兩岸關係既然有兩岸,其思維及解方必須(也一定會)運用辯證的方式。辯證思維和發展是由「正」與「反」的互動,朝向更高層次的「合」運動。這不是老共的什麽伎倆,而是黑格爾哲學的精華。在這種思維之下,兩岸必須是「正」和「反」的對等。也許有人會說:這會是中共忌諱的所謂「地方主義」,一開始就是死棋,動彈不得。我們認為:這不是傳統的所謂「地方主義」。如果是,那也不過是大陸及台灣兩方各自的所謂「地方主義」(切忌落入不同於,也不是,中央/地方的俗套)的激蕩,是作為辯證發展的必要過程。換句話說,我們同時拒絕大陸人多地廣,所以可以包辦真理的自大;及台灣地寡人稀,必定無足輕重的自卑。在辯證的思維運作之下,我們不怕談統/獨,我們期待( 而且一定會)從統/獨的辯論之中,昇華到兩方都可以接受的一個更高層次(不必也不會是「單一國」)的「一國」。在我看來,真正的死结是已經僵化的「九二共識」,它雖曾扮演歷史的角色,已經成為單方的強加,喪失辯證發展的能量。不僅台方要有這種認識,大陸方面更應有所了解。同樣的思維也指導和/戰的二分。二分不是辯證,但是,在和/戰的正反互動之下,我們期待兩岸未來的關係是更高層次的合作和競爭——在共存共榮,相互激勵的合作之中,各自實驗,試探,推動,轉變,朝向廣大人民物質及精神更高度的提升和解放。

*作者是律師/前教授。哈佛大學法學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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