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卻似乎比他能適應，仍然和往常一樣乖乖的起床、穿衣、吃飯、上學……回家也乖乖做功課、靜靜看電視、自己換好睡衣、喝完牛奶後刷牙上床……好像仍然有媽媽在身邊叮嚀囑咐這一切似的，他看著欣慰，卻也心痛，或許悲傷真能使人成熟吧…
「不要關燈！」
孩子照例大叫，他嘆口氣，把手從電燈開關上移了下來，自從媽媽車禍死後，這孩子睡覺時就不再讓他關燈，也許是怕黑吧，以前總要媽媽陪她半天，又是床邊故事又是催眠曲，還得在牆上做幾個手影，才歪著頭沉沉睡去，媽媽在她臉上輕啄了一下，關上燈，帶著一個春花般燦爛的笑走進來。
如今再也看不到這笑容了，他把愛妻所有的照片、衣物、飾品都收起來，鎖在一個黑色的大箱子裡，他不要家中有任何勾起回憶的東西，希望孩子早日從傷痛中復原。有一次在孩子抽屜中發現她們母女的合照，正在端詳，孩子衝進來從他手中搶走，他一咬牙，還是硬從孩子手中奪了過來，不顧她眼中隱含的淚光，他拿著照片走回自己的臥室，卻沒有鎖在箱子裡，而是放入自己的皮夾。
孩子卻似乎比他能適應，仍然和往常一樣乖乖的起床、穿衣、吃飯、上學……回家也乖乖做功課、靜靜看電視、自己換好睡衣、喝完牛奶後刷牙上床……好像仍然有媽媽在身邊叮嚀囑咐這一切似的，他看著欣慰，卻也心痛，或許悲傷真能使人成熟吧；唯一的不同是睡時怎樣也不肯讓他關燈，他若硬是關了燈，一回房她立刻跳起來打開，有一次厲聲罵了她，孩子在黑暗中哭著睡去，他半夜起來如廁，仍見孩子房內燈火通明。
他悄悄靠近門邊，從門縫中看見孩子正對著牆壁做手影，小狗、兔子、老鷹、公雞……維妙維肖，他從來不知道兩隻手可以做出這麼多的形影，一定是媽媽從前教她的吧，長久以來他似乎只是負責賺錢養家的人，連孩子讀幾年級、功課好壞、老師是誰都搞不清楚，這一切都有媽媽操煩照料……如今媽媽不在了，孩子連做手影都沒有人陪，他忽然覺得一陣鼻酸，悄悄回房去了，並沒有進去關燈。
早上孩子出門時，他看天色陰暗，順口叫孩子帶傘，「不用了！ 媽媽說不必帶！」說完兩個人都怔住了，他瞪大了眼，滿臉迷惑，孩子支支吾吾的解釋：「媽媽說過早上如果有霧就會放晴，不必帶傘的……」「哦。」他愣愣的點頭，孩子一溜煙跑了。
他又發了半天呆，信步走到孩子的房間，關門，拉上窗簾，關燈，對著牆壁做了幾個手影，都不像，努力搜尋兒時的記憶，仍然沒法子做出一隻狗或公雞的樣子來，卻看見牆上隱隱約約映出一個女人的身影，是那麼熟悉而懷念的……他揉揉眼，想叫，又叫不出聲。
作者介紹│苦苓
本名王裕仁，1955年生，祖籍熱河，宜蘭出生，新竹中學、臺大中文系畢業。
曾任中學教師、雜誌編輯、廣播電視主持人，獲《中國時報》散文獎、《聯合報》小說獎，《中外文學》現代詩獎及吳濁流文學獎，著作五十餘種，暢銷逾百萬冊。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時報出版《對不起，嚇到你【苦苓極短篇驚魂版】》（原標題：手影媽媽）
責任編輯／林安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