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連3個月翻餿水桶過活 71歲的他堅持年年「街頭辦桌」:希望更多人因為我們的故事站起來

2020-12-21 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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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光是請一頓飯就過去、要持續下去,讓更多人能夠因為我們的故事站起來。」他在17歲那年來台灣唸書,卻橫遭冤獄判刑12年、出獄成為街友、曾有3個月必須翻餿水桶找食物過活,但如今,他街頭辦桌宴請窮苦人,希望自己的故事可以帶給失意的、挫折的人們力量...(取自「人權辦桌」臉書粉絲專頁訪談影片)

「不光是請一頓飯就過去、要持續下去,讓更多人能夠因為我們的故事站起來。」他在17歲那年來台灣唸書,卻橫遭冤獄判刑12年、出獄成為街友、曾有3個月必須翻餿水桶找食物過活,但如今,他街頭辦桌宴請窮苦人,希望自己的故事可以帶給失意的、挫折的人們力量...(取自「人權辦桌」臉書粉絲專頁訪談影片)

「不光是請一頓飯就過去、要持續下去,讓更多人能夠因為我們的故事站起來……」19日午間,寒風中的立法院開辦一年一度「人權辦桌」活動,在街頭宴請街友與政治受難者吃好料、唱歌、一起熱鬧,這樣的活動已經連辦5年。活動發起人之一係如今已71歲的白色恐怖受難者陳欽生,談起為何想辦這樣另類的「辦桌」,活動前夕「人權辦桌」臉書粉絲專頁發佈一支訪談影片,陳欽生便說出心聲──希望能有更多人,因為受難者們的故事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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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台灣唸書卻橫遭冤獄判刑12年、出獄成街友 如今他街頭辦桌宴請窮苦

《風傳媒》過去報導,陳欽生1949年出生於馬來西亞、17歲放棄英國留學機會到台灣讀大學,回想起這段他曾嘆:「這是我這一生做過最不好的、最錯的決定了。」1971年3月,陳欽生莫名因為被懷疑涉入「台南美國新聞處爆炸案」被捕,他以為來台灣讀到大學畢業後就可以回國的夢也碎了。

先是經歷疲勞審訊、針插指甲、全身倒吊再灌水、毆打到吐出血塊再被逼吃掉,被迫寫下自白承認自己涉案後又遭判刑12年,陳欽生甚至曾舉手求法官判死刑:「12年後回到社會上我會變成什麼樣的人,我根本就不敢想……」牢獄度過人生最精華12年後,陳欽生出來因為拿不到身份證而找不到工作,30幾歲就成了所謂「街友」露宿萬華一帶,也曾連續3個月在昆明街翻餿水桶找食物吃,直到貴人相助才順利得到工作、找回身份證、結婚成家:「我33歲離開監牢,36歲才開始我的人生,我現在非常幸福。」

如今的陳欽生係國家人權博物館資深志工、發起的「人權辦桌」一辦5年,說起當年「貴人」何在,陳欽生於活動前夕受主辦專訪影片講到,是有天去找東西吃的時候一間餐廳後門突然開了,一個不知道是廚師還是老闆的人問:「年輕人,你為什麼會在這地方這樣?為什麼不去找正當工作?」

聽完陳欽生的故事,那廚師提議:「我願意幫你,在這痛苦的時間裡。」陳欽生起先還有些抗拒,說如果把自己當乞丐的話就不要了,但那廚師接著說:「我絕對不是把你當乞丐看待,我看你有機會,是可以自己站起來的人。」

之後陳欽生接受對方幫助,每天下午3點拿兩個便當撐過最難熬的日子,當時也沒想過將來能否再見到對方、過一天算一天──然而,或許是這份恩情讓陳欽生感念至今,當陳欽生事業有成、也有餘力投入人權工作時,他便提案在街頭宴客,2016年首次舉辦,讓曾經受苦的政治受難者、正在努力求生的街友一起吃飯,他堅持:「不光是請一頓飯就過去,要持續下去。」

「我們每個人出來的時候都受迫害、追蹤管束」遭警察騷擾到一再失業 政治受難者普遍困境

2020年12月19日的人權辦桌,下午1點半陳欽生已不在現場、趕去下一場演講,但現場熱鬧持續,不管年輕或年老都在席間、有人上台高歌一首《港都夜雨》,席間有街友也有政治受難者,放眼望去無法區分身份、人人平等,經由志工領路才找到一位政治受難者,如今高齡80的高金郎。

「我也是記者同業喔!」聽到採訪,高金郎笑了。高金郎出生於1940年,少年時接觸台灣獨立思想、讀了廖文毅的文章以後改變,隨後因為當兵時對《叛艦喋血記》一句玩笑話被舉報,判刑15年期間又參與過1970年獄中發起的台獨運動「泰源事件」、成為少數倖存者,即便後來努力重考上新聞系、走上記者之路,也曾碰過這樣的事:「老闆跟我說,政治犯立場不能讓他爸爸知道,不然他不敢用我。」

20201219人權辦桌現場,政治受難者高金郎(謝孟穎攝)
即便後來努力重考上新聞系、走上記者之路,高金郎也曾碰過這樣的事:「老闆跟我說,政治犯立場不能讓他爸爸知道,不然他不敢用我。」(謝孟穎攝)

儘管高金郎先後在《自立晚報》實習、任職《民眾日報》20年、甚至做過駐東京特派員,問起「人權辦桌」發起人陳欽生出獄後苦無工作、不斷碰壁的狀況,高金郎嘆,這是受難者普遍遭遇:「我們每個人出來的時候都受迫害、追蹤管束,做什麼事情都有人追蹤,不然就是來跟你老闆查帳、逼你老闆不准用你。」

每周被警察固定「關切」是常態,高金郎要去東京時出入境管理局一度不發簽證,就連高太太也常被警察騷擾,「一天到晚來講那些五四三!」一旁的高太太至今仍有些氣憤。高金郎說,太太是國防醫學院畢業的,會受到的限制特別多,尤其當出身保守體系的人跟政治犯結婚,更會被列入檢討、防範對象,希望太太的思想不要被影響,不過講完他也笑:「他越恐嚇,我們越好!」

下午2時,拍攝白色恐怖受難者的攝影展「平行人生」也在人權市集進行了,一張照片是受難者的真實人生,一張則是他們的平行人生。如果當年沒遇到政治迫害,他會過著怎樣的生活?如果不是因為父親當年收留農運領袖被牽連槍決、家庭破碎,曾備受家人疼愛的黃秋爽或許如今會被栽培成聲樂家,如果不是因為當年加入社會主義讀書會、被禁止思想自由政府判刑,讀到新竹第一志願的周賢農或許會繼續考上醫學系、成為醫生──不過在高金郎的故事,策展團隊成員小球便說,高金郎的故事沒有「平行人生」,訪談時團隊發現,高金郎無論碰上任何轉折都會走上記者之路、為民主自由發聲。

20201219人權市集,政治受難者高金郎於「平行人生」攝影展身影(謝孟穎攝)
「平行人生」攝影展策展團隊成員小球便說,高金郎的故事沒有「平行人生」,訪談時團隊發現,高金郎無論碰上任何轉折都會走上記者之路、為民主自由發聲(謝孟穎攝)

如今問起如何看「人權辦桌」這活動,高金郎說自己每年都來,這裡最好的就是不分年代、不分政治立場都能來參與,如果彼此之間有什麼不了解,一頓飯之間也能溝通。對於如何看待也來吃辦桌的街友,高金郎說,街友其實是社會問題、政治問題,不只是街友個人導致的,如果社會福利能做好,在街頭掙扎求生的人們也會減少。

「就算被壓迫、被壓榨還是去面對去求生存,雖然這是歷史,如果台灣年輕人能知道,台灣應該會更強…」

曾經是街友的人又怎麼看「人權辦桌」?宴席間,曾在街頭生活、如今是知名《大誌》銷售員的「飛機大哥」說,他覺得這活動當然是有意義,特別在於主辦者是個來自馬來西亞的白色恐怖受難者。飛機知道陳欽生的遭遇,他最不忍的是,陳欽生是一個外國人來台灣受到政治壓迫、流落街頭,「如果發生在我身上無法承受,如果是我在故鄉碰到,可能有親友幫忙、有後援,但他沒有。」

但飛機也看到,陳欽生撐過來了,甚至也去募集經費來幫助弱勢的、貧窮的無家者,「我總結一句話,不簡單!『飲水思源』這句話聽過很多次,多少人做到 是另回事,但如果這種人在社會上越多,就算被壓迫、被壓榨還是去面對去求生存,雖然這是歷史,如果台灣年輕人能知道,台灣應該會更強。」

最後談起無家者,創立10年、長期協助街友的芒草心慈善協會,其生活輔導員丘亞儒便在人權市集短講時間分享,自己曾是一名工程師、當過小學老師,他原本以為貧窮離自己很遠,但現在只覺得貧窮非常近,至少相較於「變有錢」來說是隨時可能發生的。

20201219人權辦桌現場(謝孟穎攝)
「就算被壓迫、被壓榨還是去面對去求生存,雖然這是歷史,如果台灣年輕人能知道,台灣應該會更強。」(謝孟穎攝)

丘亞儒說,芒草心服務的是一群在街頭沒有住的地方、無家可歸的人,一開始被稱為「流浪漢」、後來稱為「街友」,但隨著街友之名越來越被污名,芒草心這邊也產生新的稱呼「無家者」──意即,沒有住的地方、沒有家不是個「身份」,一個人通常不是出生就沒地方住,這是個暫時的狀態。

多數人對街友的印象是「好手好腳不工作」,只是邱亞儒也引述社會局的生活調查,事實是8成街友都有工作。為何有工作還在街頭,後來協助街友的人們發現,這些人多數從事派工、臨時工,這些行業共通點是門檻低、不需要特別學歷技術,即便年老、身體健康有狀況的人也可能做,但相對這些工作也都低報酬、高風險、高時數。

例如舉牌工,必須清晨6點就到艋舺公園等叫工、站8小時,一整天工作12小時只有800元、而且這份工作不是每天都有,又例如《大誌》銷售,雖然一本100元可以抽50元,但一天下來可能賣不到幾本。

社會局調查顯示,多數無家者一個月平均收入只有1萬元,而丘亞儒說,月薪不到1萬在外租屋顯然不夠、台北隨便一個雅房就7000,多數無家者是很努力生活,但錢不夠租屋、睡外頭、精神不好又被老闆開除,成為惡性循環:「他需要很長一段時間、需要很多幫助,從街頭回到一般人生活。」

多數無家者的夢想是找到能安穩生活的地方,丘亞儒說,芒草心的工作之一便是替無家者完成夢想,包括提供短暫住所、協助個案申請社會福利或工作媒合,最終目標是要讓無家者有能力去租屋。至於如何接觸無家者,來源包括社會局介紹、社工外展探訪街頭。

20201219-2020年度人權辦桌19日在立法院旁青島東路舉辦,芒草心協會社工發表短講。(盧逸峰攝)
丘亞儒也深刻意識到貧窮其實不遠,也因此期盼:「我可能只是還沒到跟他們一樣發生什麼事,希望哪天我不小心掉落到貧窮,這社會是友善的。」(盧逸峰攝)

每周芒草心都會辦「生活討論會」、丘亞儒自己一年下來就聽到近50個住民的故事,每個人都因為不同原因掉落貧窮,丘亞儒深刻意識到貧窮其實不遠,也因此期盼:「我可能只是還沒到跟他們一樣發生什麼事,希望哪天我不小心掉落到貧窮,這社會是友善的。」

人在街頭原因很多,陳欽生與政治受難者的遭遇是一種,年老、生病、失去家庭是一種,而陳欽生堅持繼續辦、年年募款的「人權辦桌」,或許就是為受苦的人們撐出友善空間的一條路,在這裡人人平等、人人有機會越過傷痕。

更多故事、支持下一年「人權辦桌」,請參考「人權辦桌」臉書粉絲專頁(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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