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長要是不見我,我就自焚!」阿拉伯之春十年了,中東仍然遍地烽火

2020-12-15 0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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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1月突尼西亞民眾大舉上街,總統本.阿里(Zine El Abidine Ben Ali)後來被迫下台(AP)

2011年1月突尼西亞民眾大舉上街,總統本.阿里(Zine El Abidine Ben Ali)後來被迫下台(AP)

「省長要是不見我,我就自焚!」27歲青年布瓦吉吉手持油性易燃物,在地方政府辦公室悲憤高喊。

布瓦吉吉的吶喊沒有獲得官員安撫,於是他走上鬧街,在身軀上燃起火海。這支火柴一劃,掀起北非、中東數十國人民對民主自由的渴求,至今未消。但這份照亮一切的渴望,同時助長了戰爭惡火,部分地帶再無安寧之日。

2010年12月18日,突尼西亞小販布瓦吉吉(Mohammed Bouazizi)以自焚手段抗議腐敗政府與高失業率。他自幼失怙,全靠擺攤賣點小東西養活母親與弟妹,因為沒有錢賄賂前來騷擾的警察,他在12月16日被沒收了一批商品,他只能努力籌來200元美金再次批貨,2天後卻再度被警察沒收,官員甚至推打並出言羞辱布瓦吉吉,讓他尊嚴盡失,憤而因此走上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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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瓦吉吉自焚案喚醒了突國的民心積怨,人們開始集結示威,同時為全身90%重度灼傷的他集氣。2011年1月4日,布瓦吉吉在醫院傷重不治,他的死亡與喪禮亦成為凝聚不平之鳴的理由,民眾示威潮與警民衝突愈演愈烈,最終在1月14日促使執政23年的獨裁者班阿里(Zine El Abidine Ben Ali)下台並流亡國外,此時距離布瓦吉吉遭辱自焚僅僅過了28天。

革命之海

突尼西亞推翻政府的消息,很快隨著當紅社群媒體傳遍世界,反政府抗議潮開始蔓延北非、中東的每一處角落:摩洛哥、利比亞、埃及、敘利亞、巴林、葉門……。這些國家的背景大多非常相似,自從脫離殖民母國,多數國家都落入獨裁政府的掌控,它們箝制教育,打壓言論自由,以裙帶政治壟斷財富和權力,貧富差距愈來愈大,僅勉強靠著油元或觀光收入等維繫經濟,直到2008年金融風暴成為壓垮人民的最後一根稻草。

布瓦吉吉引發的迴響,恰好體現了10年前中東與北非數億人的生活縮影:國家由貪腐的政權把持,經濟衰退導致民不聊生;年輕人可獲得的機會少到近乎一無所有,當權者卻還沒有發現社會型態已然改變;而多年來被擅權菁英盡情剝削的底層人民,終於透過網路找到展現憤怒的管道。

「那些體制是設計來統治特定樣貌的人口群體,完全沒有跟上人口變遷,」英國智庫皇家聯合研究所(Royal United Services Institute)資深研究員海耶爾(H A Hellyer)說。

海耶爾分析:「到了2010年時,體制的裂縫早已嘶嘶作響,一面試圖跟上時代腳步,一面又想確保上層菁英分得的財富。而且獨裁政府還想討價還價:『別吵著要政治自由了,我們保護你們不受恐怖主義侵害』云云......這些加起來,為風暴造就了完美的條件。」

阿拉伯的春天?

2011年1月中旬,班阿里一家人已經流亡至盟國沙烏地阿拉伯。埃及街頭的示威行動剛開始擴大,即將推翻在位30年的獨裁者穆巴拉克(Hosni Mubarak);在利比亞,以殘酷手腕統治40年的格達費政權(Muammar Gaddafi)也搖搖欲墜;在敘利亞,阿塞德(Bashar al-Assad)從父親繼承而來的家族統治模式,也將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戰。

利比亞狂人格達費。(美聯社)
利比亞狂人格達費。(美聯社)

這四個國家都擁有憲法,但政治權柄都掌握在某個家族、政黨或軍隊之手,當它們一個個倒下,沙烏地阿拉伯、伊朗等集權國家也如坐針氈,全球驚異於快速變化的政局,以為阿拉伯世界終於要迎來民主的開端,媒體不約而同將變革形容為:「阿拉伯之春」(Arab Spring)。

雨後春筍般冒出的反政府運動中,外國勢力支持「功不可沒」。《衛報》指出,時任美國總統歐巴馬(Barack Obama)迅速中止美國對埃及的長期支持,斷了穆巴拉克支持者的一線希望,反對者因而快速奪得政權;在敘利亞與利比亞,美國同樣支持反政府陣營,幾個星期內就引爆了內戰,法國、英國與丹麥等派出軍隊,在部分阿拉伯國家幫助下圍攻格達費;2011年年底,敘利亞也陷入戰爭狀態,阿塞德政府堅拒下台,並出動國防軍對付百姓,反對者開始聯合陣線對抗他。

獨裁者的逆襲

阿塞德恐怕是所有獨裁者中最頑強的一位,他把反政府行動視為外國煽動的產物,更在2012年接受盟友俄羅斯的媒體採訪時說:「如果外國真的入侵敘利亞,其代價是全世界都難以承受的。」他還補充,若他的政權因此垮台,「從大西洋到太平洋都將感受到」。

敘利亞歷經9年戰爭摧殘,經濟一蹶不振,總統阿塞德政權面臨多重難關。(AP)
敘利亞歷經9年戰爭摧殘,經濟一蹶不振,總統阿塞德政權面臨多重難關。(AP)

8年過去了,阿塞德頑強地挺過了血腥內戰,不惜運用化學武器或圍城戰對付反政府組織與人民,迫使該國超過半數人口流亡海外,或在國內流離失所;在埃及,取代穆巴拉克的是首位民選總統穆爾西(Mohammed Morsi),但他隸屬的穆斯林兄弟會(Muslim Brotherhood)推動伊斯蘭化政策,僅僅執政一年後就遭國防部長塞西(Abdel Fattah el-Sisi)以軍事政變推翻,塞西也再度恢復穆巴拉克時代的世俗軍政府體制,幾乎扼殺所有剛剛萌芽的公民自主空間。

在埃及,異見人士的命運比10年前更糟,新政府打壓異己的殘忍程度都更上一層樓,被捕入獄的人數比2011年更多,被捕的理由五花八門,遑論常常人間蒸發,一點消息都沒有。

「在2011年底,我們就看出了跡象,」埃及人權工作者、國際NGO自由之家(Freedom House)現任執行長歐凱勒(Nancy Okail)回憶:「我發現總是軍隊在處理一切,當時坦克車駛進自由廣場(Tahrir Square)並高喊支持示威者,人們說『他們是站在我們這邊的!』但我了解他們(軍隊),我知道他們怎麼做事的。」

歐凱勒認為,西方國家的支持也顯得格外薄弱。「西方人,尤其是美國,一直強調遵守民主進程,然後要雙方都自我克制──講得好像雙方勢力是均等的。他們傳達的訊息就是『別擔心,選完總統一切就結束囉』。」

春天過後,民粹主義盛開

在敘利亞,最初那一點點希望的曙光,歷經9年內戰摧殘後早已面目全非,敘利亞本來就還未從美國主導的2003年伊拉克戰爭中復原,內戰又滋養了恐怖組織伊斯蘭國(Islamic State,IS)的崛起,造成近代中東最大規模的難民逃亡潮。阿塞德的「詛咒」彷彿應驗了,全世界都感受到敘利亞崩解的後勁。

「伊拉克戰爭與阿拉伯之春促成IS崛起與敘利亞內戰,引發了歐洲難民危機,導致西方國家的民粹主義興起,然後英國決定脫離歐盟,」前美軍駐伊拉克指揮官的中東問題顧問史凱(Emma Sky)說。

歐洲陸上難民潮(美聯社)
歐洲陸上難民潮(美聯社)

「重獲邊界控制權以限制移民是英國脫歐的關鍵驅動因素,伊拉克戰爭也讓(英國)大眾對專家與體制的信任度流失;美國從冷戰之後的無敵必勝姿態在中東全面失敗,伊拉克戰爭是催化劑,停不下來的敘利亞血戰則是鐵證。」

希望之火仍未熄滅

在埃及2013年再度淪為軍政府宰制之後,歐凱勒已經度過8年的流亡生活,但面對「倒退嚕」的政治處境,她仍認為一切都很值得。

「我們有過小小的勝利,現在仍在戰鬥中,」她說,「雖然這種狀態愈久,我們就愈難拯救國家,為了人權和民主,我們還是不能仰賴政治領袖做出改變,我們需要毅力與不同的方法,那才是改變真正發生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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