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與澳洲的關係最近登上了國際媒體的重要版面。起因是中共外交部發言人趙立堅11月30日在他的推特上轉貼了一幅漫畫，畫中一名澳洲士兵將帶血的刀抵在一個男孩的脖子上。趙立堅表示對此感到震驚，除強烈譴責，亦要求追究責任。此篇推文發布幾小時後，澳洲總理莫里森（Scott Morrison）就回應指出，北京應為這「令人反感」的圖片「感到非常羞恥」，並要求中共道歉。
然而漫畫的情節並非空穴來風，因澳洲軍方先前公布的一份調查報告指出，2005年至2016年期間，有25名澳洲特種部隊士兵，在阿富汗參與了23起殺戮事件，造成39名無辜平民被殺，其中包括兩名14歲男孩遭到割喉。問題在於，為何趙立堅會在此時此刻轉貼這樣的漫畫？
澳洲智庫「羅伊國際政策研究院」（Lowy Institute）國際安全計畫主任羅傑文（Sam Roggeveen）推測，趙立堅的動機有4點：（1）可能是一個「錯誤」。發推文者屬中階官員，未必是奉令行事；但一旦發出，官方就必須堅定支持，否則覺得顏面無光；（2）該則推文之訴求對象並非澳洲，而是中共外交部及北京高層，以藉此展現強硬形象；（3）顯示中共遭到孤立，慌了手腳，不知如何應處；（4）為澳中雙邊關係設定規範。
澳中關係自今（2020）年4月急轉直下，雙方部長級以上官員停止接觸。澳洲多家媒體揭露，從中共駐澳使館收到一份清單，指稱澳洲14項作為導致澳中關係惡化，例如：破壞與中國達成之「一帶一路」協議、對中共駐澳記者突擊調查、取消中國大陸學者簽證、攻擊中共處理臺灣、香港及新疆事務的手法、呼籲國際調查新冠病毒源頭、禁止華為參與5G網路建設、在「沒有證據」之下指控中共發動網路攻擊、向聯合國譴責中共在南海的行為，並跟隨美國指責中共在南海爭議範圍內的行為「非法」、國會議員批評中共和發表「種族主義」言論等。
中共要求澳洲政府改變上述不友善之舉，並同時對澳洲7種領域之產品實施禁運，包括葡萄酒、大麥、木材及龍蝦等，涉及之商品總值高達60億美元。中共商務部還警告，將對澳洲葡萄酒實施臨時反傾銷措施，開徵107.1％至212.1％不等之反傾銷保證金。中國大陸是澳洲葡萄酒的最大出口地，在2020年前九個月，就占了澳洲出口總量的39%。
我認為最讓北京感到不滿的是，澳洲政府從莫里森2018年8月上台後，就不遺餘力地配合美國川普政府的「反中」政策。澳洲積極參與由美國主導，並以「圍堵中共」為目標的區域多邊和雙邊防衛安排。例如，澳洲是「印太體系」、「五眼聯盟」和「四方安全對話」（QUAD）的成員；另從2007年起相隔13年後，澳洲於今年11月3日重新參加美印澳日四國聯合舉行的「馬拉巴爾」軍演（Malabar）。
此外，澳洲在雙邊防務合作方面也有所進展。莫里森11月17日訪問日本，並與日方簽署《互惠准入協定》（RAA）。這項協定的詳細內容尚未對外公布，但據日媒報導，協定生效後，日澳兩國之軍事部隊以共同訓練為由入境對方國土，不須再經額外審查；攜帶訓練用武器及車輛等裝備的手續也將予以簡化；日澳共同訓練的軍種，將從目前的海、空武力，進一步拓展至陸上部隊，實現全軍種的防務合作。總之，協定代表美國在亞太的這兩個重要盟友，已在軍事安全上綁在一起，目的就是為了防範和制衡中共。
在美國的歐亞盟國當中，不乏存有「安全靠美國，經濟靠中國」的想法；但在北京眼裡，莫里森政府似乎做過頭了。澳洲前總理陸克文建議目前的澳洲政府學習日本的外交手段。陸克文認為，澳洲和日本皆為民主自由國家、美國的親密盟友，但也與中共有密切的經濟聯繫。但過去幾年，日本無論是前任首相安倍晉三或現任首相菅義偉，都能夠處理好與中共的關係，沒有讓其不斷升高成危機。
趙立堅的推文顯然是「畫中有話」。選擇這個時機發布當然與美國最近的政局變化有關。拜登的外交團隊尚未成形，但各方皆預期，他會以多邊主義重新強化美國與盟邦的關係。西澳大學（University of Western Australia）教授陳傑接受《BBC》訪問時指出，中共一方面「殺一儆百」，告誡美國的盟友，如果在外交政策上總是跟隨美國，那麼中共會採取報復；另一方面「殺雞儆猴」，告誡美國本身，中共並不軟弱，可以藉摧毀美國盟友的經濟，造成美國在強化「遏制中共」聯盟時有所顧慮。
中共會選擇澳洲作為對外示警的對象，是因過去十年中共是澳洲最大的貿易夥伴。澳洲對中國大陸的出口以農礦產品為主，對其經貿依賴程度甚大。專家評估，若澳中貿易關閉95％，澳洲GDP損失可能達到6％；而對於中國大陸則只有0.5％GDP會受到影響。
莫里森不惜以「上駟對下駟」的姿態和趙立堅對嗆，應是「憤怒」加上「恐懼」。憤怒是因澳洲的人權形象會受到影響；恐懼則是擔心拜登不如川普之強力支持澳洲「反中」。莫里森在第一時間的反應，固然得到國內外的眾多聲援，但也遭到反對黨基於國家利益考量而對他的批評。莫里森隨後放緩語氣，表達與中共對話的誠意，無奈傷害已經造成。
《紐約時報》引述在澳洲國立大學（Australian National University）授課之前情報官員懷特（Hugh White）說法指出，中共似乎有意激怒莫里森，以逼出他的情緒化反應，而莫里森「正中下懷」。懷特對此表示擔憂，並警告：「在任何這種戰鬥中都要非常小心，不要做出對手希望你做的事情。」
「鬥志不鬥力，鬥智不鬥氣。」懷特的話值得所有中共的對手牢記在心。
＊作者為淡江大學中國大陸研究所榮譽教授；亞太和平研究基金會、遠景基金會首席顧問。本文原刊《美麗島電子報》，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