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宗偉觀點:從八佰、金剛川到長津湖─美中關係劇變下的中國戰史電影熱

2020-11-22 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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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殺青後被莫名其妙冷凍一年多的抗戰電影《八佰》,終於通過有關單位的審查在8月下旬上映。圖為電影《八佰》劇照。(取自豆瓣)

在殺青後被莫名其妙冷凍一年多的抗戰電影《八佰》,終於通過有關單位的審查在8月下旬上映。圖為電影《八佰》劇照。(取自豆瓣)

在美國仍遭受新型冠狀病毒大流行纏繞之際,喬·拜登(Joe Biden)經歷了一場讓全美深陷分裂的選舉,終於擊敗尋求連任的川普(Donald Trump),將要成為美國第46任總統。川普雖然現在還針對一些州的得票提起訴訟,但是外界大都認為這場選舉大勢底定,各國領袖相繼祝賀拜登當選,包括向來被認為跟川普友好的英國首相強生,川普想要翻盤但現實可能性極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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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於川普任內對其他國家的關係比較有穩定持續的專業官僚處理,總統換人這件事情對美國外交戰略佈局上最大的改變,就是中美全面對峙的種種科技貿易戰上的激烈矛盾衝突,在拜登就任以後可能會就此緩和甚至畫上句點。因為川普信仰單邊主義,主張美國決定一切。但拜登主張多邊主義,表示將重返世界衛生組織與氣候變遷巴黎協議。這樣一來就不可能離開在世界各方面都有重大影響力的中國,而必須與北京合作。習近平現在又會怎麼接這一球呢?

2020年11月13日,美國總統川普在白宮玫瑰花園(Rose Garden)發表談話(AP)
作者認為,美國總統川普信仰單邊主義,主張美國決定一切。(AP)

在習近平與川普先後上台以後,這兩位性格純粹的強人之間就開始不斷發生碰撞,中美關係趨於惡化的。向來重視黨的歷史與宣傳的北京對此著墨的一個徵兆就是,在歐巴馬政府後期,也就是習近平上台兩年後,開始碰觸1980年代依靠歐美外資進行的改革開放以來,在革命建國敘事文本上尤其是影視作品上基本上不碰觸的戰史禁區-也就是1950-53年之間的中共介入韓戰-抗美援朝。

1980年代主要依靠歐美外資進行的改革開放以來,不要給西方世界中國友誼對抗的印象,成為這30多年中共內外宣的主旋律。其中在中國影視史上最著名的受到中央干預的事件是少有人知道的是上世紀末描述韓戰的30集電視劇《抗美援朝》,由中國中央電視台全額投資3300萬元人民幣進行拍攝,導演李前寬、蕭桂雲夫婦,編劇張笑天。

該劇從1950年6月韓戰爆發,到1953年7月板門店朝鮮停戰協定簽字,全劇時間總跨度為三年多,完整地描述了韓戰的全部歷程。這部電視劇拍得非常用心,據說製作方甚至請到了知名戰史電影《搶救雷恩大兵》中,飾演晚年雷恩的美國演員Harrison Richard Young來出演韓戰停戰時的美國總統艾森豪。但是由於原定播出時段剛好遇到911事件,在當時北京需要營造中美結盟合力反恐的合作氣氛,有媒體引述消息來源稱,稱是時任國家主席的江澤民怕影響中美關係而下令禁播,這部電視劇就渺無聲息地在倉庫裡躺了20年,除了某些片段在其他影視作品中被引用以外,到今天還沒公開全程播映。

既然禁止播出是政治,拼命播出也就更是政治。進入中共建國以來最像毛澤東的新領袖習近平時代,這個宣傳理路就要換一個說法了。在2010年代中期的兩部開先河打破禁忌的抗美援朝電視劇是《三八線》,以及抗美援朝志願軍總司令彭德懷的傳記電視劇《彭德懷元帥》26-33集中涉及韓戰的部分。電影部分則有

自巴金小說《團圓》翻拍的《我的戰爭》,就這樣打破了改革開放時期不拍不播抗美援朝題材歷史劇作的禁忌。這些電影與劇集也就彷彿一個時代將有轉變的先知,預告川普上台後中美關係就將急轉直下,由合作轉為對抗的惡兆。

到了今年抗美援朝70周年,在生產與播出影視作品動員民心士氣的宣傳戰線上有幾個動作更加突出。由於中美關係的惡化已成定局,尤其是經貿戰線上美國對中國帶有新世紀民族資產價值的高科技企業中興與華為一連串欲加之罪的橫加打壓,更讓廣大中國知識分子痛苦地想起毛澤東那句名言,落後就要挨打。帝國主義者仗著科技與工業實力遠超過中國,就四處橫行打壓中國的悲慘歷史,又鑲嵌到了現實中科際貿易戰中的被動局面。又適逢志願軍抗美援朝出國作戰70周年,這就給今年相關反帝反殖歷史作品的橫空出世鋪平了道路,下半年一連串相關抗日抗美戰史影視作品的出台。

第一個享受到反射利益的,是雖於志願軍抗美援朝本身無關,但在中國人反帝反殖的長期戰爭中脈絡也可以掛上號的,在殺青後被莫名其妙冷凍一年多的抗戰電影《八佰》,終於通過有關單位的審查在8月下旬上映。但從時間上的密接緊湊可以看出來,製作單位並未聲張的是,在許可上映前似乎已經與當局有了默契。他們現在必須要做另一件事來消除《八佰》這部片中,過度吹猛國府當局而對中共主旋律口徑的冒犯。

由《八佰》的導演管虎與另外兩位導演,以及《八佰》中眾多演員從國軍變共軍參與演出的一部急就章大片,描述抗美援朝最後一戰金城戰役中後方交通戰線的《金剛川》 ,該片從今年8月初開拍,9月20日正式殺青,全片拍攝時間不到2個月。原定於2020年10月25日志願軍抗美援朝70周年紀念日上映,後宣布提檔10月23日上映。該片分三段描述,志願軍戰士們在物資匱乏、武裝懸殊的情況下,不斷抵禦敵機狂轟濫炸,以血肉之軀一次次修補戰火中的木橋。一段鮮為人知的歷史,在暗流涌動的金剛川上徐徐展開。

由於《八佰》與《金剛川》幕前幕後眾多人物大量重複,甚至包含片中必有的白馬奔馳畫面,也都完全一模一樣。因此相隔短短兩個月內上映的這兩部大片,在螢幕外觀上呈現給觀眾的感覺非常奇妙。就好像是講述同一個故事中同一部片的上下集,有其前後承接關係。如此中共宣傳部門的意圖很明確,應該讓觀眾要明確接受到的訊息是,國民黨沒做到的事,共產黨好歹做到了。因此民國的缺陷由人民共和國來補滿,整個內戰與抗戰紛擾不斷的民國,其存在意義都是為了新中國的誕生而鋪墊。

兩部電影同樣都以犧牲慘重的戰史為背景,但中國做為一個科技與工業落後的國家,在戰爭中對上強大的帝國主義者,要平白挨打導致傷亡慘重都是必然的。但像是弱勢而無力統一就面對強敵的民國,連首善之都精華區都會淪為戰場以後悲慘的淪陷,顯然是更為痛苦而屈辱的。抗美援朝至少能做到決戰於中國境外,避免了國土或將遭受外敵蹂躪的風險,爭取到了醫治中國本土自抗戰以來長期戰爭創傷的寶貴時間與機遇。從而爭取到了戰略上主動,這就是33個月抗美援朝爭在中共開國神話與暴力美學中的敘述定位。

因此這樣一對比之後,《八佰》變成了《金剛川》的前導片,有了《金剛川》的結局,《八佰》才算完整。兩部電影接連上映在不言而喻之間,就把中國近代抗擊外敵富國強兵的歷史結論,落在中共統一全中國後領導中國走向強大,再沒有外敵膽敢來進犯。

在《金剛川》匆匆墊檔的背後,主要還是因為另一部描述主旋律電影長津湖戰役,拍攝工作受到疫情影響來不及在今年作為抗美援朝70周年的慶賀獻禮片上映。於10月25日才宣布開機。影片以長津湖戰役為背景,講述一個志願軍連隊在極寒嚴酷環境下堅守陣地奮勇殺敵、為長津湖戰役勝利作出重要貢獻的故事。影片的卡司十分豪華,由黃建新任總監製,陳凱歌、林超賢、徐克任聯合監製、聯合導演,吳京、易烊千璽領銜主演,計劃明年上映。

一般通稱所謂長津湖戰役,是指抗美援朝戰爭第二次戰役中的東線,靠近日本海的部分。1950年11月,朝鮮人民民主主義共和國的中央政府在聯軍的強大進攻下放棄平壤,撤退到鴨綠江邊的江界,下一步準備撤入中國。勢如破竹的聯合國軍於是派出美軍第10軍與陸戰隊第一師前往追擊,準備徹底消滅這個國家。

於是志願軍派出原定用於攻台的第9兵團在朝鮮東北部長津湖區附近分割包圍聯合國軍,令長津湖地區的美國第10軍十分意外,雙方此後在嚴寒氣候下展開殘酷戰鬥。志願軍因為凍傷、補給不足及武器裝備劣於美軍而受到嚴重損失,而美軍挾其工業與科技優勢基本上完整撤退成功。之後美國第10軍與追隨聯軍的近10萬名難民,包含現任韓國總統文在寅的父母親。此役後也從朝鮮的興南港進行大撤退,聯合國軍就此完全撤出了38度線以北朝鮮的境內。

這個故事特別機巧的地方在於,在拍攝過程中就會遇到美國政府的換屆,因此會怎麼拍攝,以處理與美國政府的關係。甚至會否可能像本文一開始提到的那部無緣播出的抗美援朝舊片一樣,尋求與美國方面的影藝人員的合作。因為畢竟對手之一是美國引以為傲的王牌軍陸戰隊第一師,特別是2010年史蒂芬史匹柏才拍過陸戰隊在大平洋戰爭的表現,由此可見製作方的壓力肯定會很大。因此該片嗣後的敘事會如何進行,明年殺青時的整部片內容有何值得注意向美方傳達的訊息重點,就成為值得觀察的重點。

螢幕上的中美熱戰到底會離現狀愈來愈遠還是愈來愈近,在拜登贏得的選舉人票確認愈來愈多的情況下,其實已無懸念。只是這部電影題材敘述中美交鋒的真實戰史故事中,北京以此在其中傳達的信息,會不會成為明年美國新政府上台後中美雙方和解的新契機,就值得觀察注意了。

*作者為台大國發所博士生、律師考試及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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