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教育》欲創新者,必先溫故

2020-11-23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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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認為,我國的教育政策應當溫故知新,不應一昧地追求「創新」反成了「創傷」。(資料照,Wokandapix@Pixabay)

作者認為,我國的教育政策應當溫故知新,不應一昧地追求「創新」反成了「創傷」。(資料照,Wokandapix@Pixabay)

「溫故而知新」這句話大家耳熟能詳。它首先出現在《論語‧為政》篇,完全同樣的一句話也出現在《中庸》的第二十七章。其中有兩層意思:一、熟悉舊知識,才會有新的體會。二、只溫習舊知識是不夠的,還要能知新才好。許多人認為儒家是發展科學的障礙;其實「守舊」是儒家末流造成的錯誤印象,並非原始儒家的態度。《大學》第三章就說到:「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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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當局近年總是將「創新」掛在口邊:一下子發布《高等教育創新轉型方案》,一下子發布《補助技專校院推動創新創業要點》,一下子又推動「高級中等學校創新教學工作」,……。制訂「實驗教育三法」,說是「為鼓勵教育創新與實驗」;推行「十二年國民基本教育」,其「核心素養」九大項目的第三項就是「規劃執行與創新應變」。

教學現場實施的情況如何呢?2020年2月,國教署為協助教師熟悉高級中學必修課「探究與實作」這一「創新課程」的實施方式,在南北兩地設「區域推動中心」。但到了10月,《聯合報》記者調查發現:這門課因授課難度高,「不少資深教師能躲就躲,多為新進教師扛重擔,甚至有學校專聘代理教師『入坑』,恐影響學生修課品質。」鼓勵探究本來是好的,但與「創新」掛勾就有了問題。以高中學生的程度,能期望他們「探究與實作」出多少有意義的「創新」成果?又有多少教師能勝任指導?

古人講「知新」,現代說「創新」,有何不同呢?「創」字有個「刀」旁,「創新」當指與舊東西割裂,破舊立新,除舊布新;創新的更進一步當必是「革命」。「知新」則指從舊觀念生出新觀念來,從舊道理悟出新道理來;「知新」是建立在溫故之上的。我們過去歷波教育改革的設計裡,絕口不提「溫故」或「務本」,大概以為溫故就是守舊,務本就是不長進,創新才跟得上時代。殊不知,欲創新者必先溫故,魏徵言「欲木之長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遠者必浚其泉源。」

制度改革可以強調創新,朝代更替要經過革命。學習過程與學問發展應該是強調「知新」,還是「創新」呢?這值得深入探討。近代科學史是從物理學起始的,因此要回答這一問題,最好從幾位物理學大師的現身說法來開講。

十七世紀大物理學家、算學家牛頓有一句名言,大家多耳熟能詳:「我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所以看得更遠。」這句話出現在他與虎克的通信中,雖然有諷刺虎克的意味,但說的卻是實話。他所說的巨人自包括伽利略、刻卜勒、笛卡兒等人,牛頓熟知這幾位前輩的成果。後來他的《物學算理》(Mathematical Principles of Natural Philosophy, 1687)巨著三卷所採用的格式與風格,則是追隨約兩千年前的歐幾里德與阿基米德。

牛頓之前的伽利略被稱為「物理學之父」。他會就所研究的對象袪除一些次要變因而做「理想化」思考——他的「慣性原理」及「無礙下落加速度常量」(free-fall acceleration)的思考都奠基於平日所做的許多關於擺、斜面、落體等的實驗。他還利用了級數、直角座標、分析等等的算學工具,這些都屬當時已知,只不過是賦予了物理意義。

作者認為,牛頓對基礎科學的貢獻,建立起英國工業革命的基礎。(取自維基百科)
作者以科學家牛頓(見圖)的名言「我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所以看得更遠。」,表達溫故知新的重要性。(資料照,維基百科)

二十世紀物理學家暨哲思者(philosopher-scientist)愛因斯坦在與弟子因菲爾德合著的通俗書《物理學的演化》(The Evolution of Physics, 1938)中有一段話說得極是深刻:「創造一新理論並不是像毀去舊穀倉後,就地建造一高樓。是像登山,見得更新更廣,而發現原先出發點與其豐饒環境間意想不到的關聯。出發點仍然在,也仍然看得見,祇是變得更小,成了更廣見地中的一個小部分。……」這段話是在影射相對論與牛頓力學之間的關係——不從牛頓力學出發,就不可能登上相對論的高度!換言之,愛因斯坦雖然經常強調「放心的發明」,但不認為物理學歷經「革命」,而是在不斷「演化」。

再舉二十世紀另一位以量子物理學的「哥本哈根詮釋」(Copenhagen interpretation)超越愛因斯坦的物理學家暨哲思者波爾(N. Bohr)為例。他提出兩個著名的原理,一是「對應原理」,另一是「相成原理」(通常稱「互補原理」)。在「對應原理」裡,他強調「一個新理論必須在舊理論適用的範圍,得到與舊理論同樣的結果。」換言之,要提出新理論之前必須要弄通舊理論。因而學相對論之前必須先學通牛頓力學,學量子物理學之前必須先學通古典物理學!

至於「相成原理」,波爾的靈感毫無疑問是源自中國思想。(歐洲的許多學問家對東方文化有相當認識與體會)1947年,丹麥國王因波爾在科學上的傑出成就及貢獻,封他為「騎象勳爵」並授予榮譽徽章。爵士徽章上鐫刻的受獎人族徽,就是他親自設計的,其中採用了陰陽相成的太極圖,還在其上刻下一句拉丁文箴言:「Contraria Sunt Complementa」(相反相成)。

1956年,李政道與楊振寧兩位華裔物理學家聯袂研究基本粒子物理裡的所謂「θ-τ 疑難」,先是窮盡探討了所有有關基本交互作用的「左右對稱」實驗,發現弱交互作用的左右對稱實驗尚未有人做過,於是他們猜測在弱交互作用裡有可能「奇偶性不守恆」,而導致「左右不對稱」。他倆的「大膽猜想」很快在吳健雄所做的 60Co 放射線實驗中得到證實,於是獲得1957年的物理學諾貝爾獎。這一例子可佐證「溫故而創新」的道理。

著名算學與科學教育家伽德納(M. Gardner)問,為何是李、楊兩人提出物理律的左右不對稱,而西方大多物理學大師起初都不以為然?究其原因,他說,或許是由於象徵中華固有文化的「太極圖」乃是左右不對稱的圖案,而西方文化的圖騰多為左右對稱。這一說法頗有啟示。

總而言之,「知新」或「創新」,都需要「溫故」。

回到教育的課題上來。要說:我們應該重視的:不是「好奇」,而是「好索問」,是好尋找規律與恆常;不是「創新」或標新立異,而是「溫故而知新」;不是「翻轉」,而是「實其事而求其是」。如此,才可望學生學得解決問題的能力,以應付急遽變動的社會。

進一步說,近二十年來當局推行的教育改革,總是不斷「創新」,不斷移植國外經驗,卻不檢討過去,不考慮既有文化基礎與教育現場的因素。「教改」一改再改,乃至治絲益棼,教師、學生、家長都跟不上腳步——橫的方面缺乏整合,縱的方面也缺乏聯繫。《禮記‧學記》說「大學之法」,寫「雜施而不孫,則壞亂而不修。」揠苗助長的結果是「愛之適足以害之。」

最怕是在一個人的少年階段,當什麼基礎都還沒有具備的情況下,教育當局及老師們一天到晚將「創新」當口號,到頭來恐是有「創傷」而終一事無成。

*作者為通識再現主筆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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