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勇專訪》從小聽國民黨罵父親 他用60萬字史料洗刷白崇禧不戰污名

2020-10-28 0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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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從教職退休至今,作家白先勇致力復興崑曲,另一個便是為父親白崇禧立傳。白先勇接受《風傳媒》專訪時表示,最初書寫父親經歷的原因,源於他對「官方歷史」的無奈。(顏麟宇攝)

1994年從教職退休至今,作家白先勇致力復興崑曲,另一個便是為父親白崇禧立傳。白先勇接受《風傳媒》專訪時表示,最初書寫父親經歷的原因,源於他對「官方歷史」的無奈。(顏麟宇攝)

位於南京的美齡宮從空中望去,大片法國梧桐繞著青藍屋宇,恍若一只翡翠項鍊。1946年的聖誕節,前總統蔣介石夫人宋美齡在此舉辦一場聖誕派對,大綠大紅的很是氣派,在場政要名媛齊聚,官夫人們也帶上了孩子,一個個小毛頭在屋子裡奔跑戲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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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今日,白先勇還記得他就是其中一個孩子,而到長大後他才知道,那天在派對上看到的美國人叫「馬歇爾」,也才明白當時馬歇爾(George C. Marshall)奉命使華,原想調停國共內戰卻失敗,這場派對的目的,正是宋美齡希望以此安撫馬歇爾。

20201027-1946年,宋美齡舉辦聖誕派對安撫馬歇爾。(廖彥博提供)
1946年,宋美齡舉辦聖誕派對安撫美國特使馬歇爾(George C. Marshall)。(廖彥博提供)

拜父親白崇禧所賜,白先勇自小就如此這般,從旁見證大半的民國史。人稱「小諸葛」的白崇禧出生廣西桂林,18歲起便投身辛亥革命,而後一路戰功彪炳,僅33歲便被蔣介石任命為北伐參謀長,而後對日抗戰、國共內戰,乃至國民政府撤退來台,所有關鍵戰役皆有其身影。

為父親立傳 書寫源於對「官方歷史」的不認同

1994年從教職退休至今,白先勇大抵就為2件事勞碌,一是致力復興崑曲,另一個便是為父親立傳,童年聽聞的往事、父親舊部的訪問、各方尋獲的史料來回對比;時至今年,他交出第三部《悲歡離合四十年:白崇禧與蔣介石》所談正是最複雜糾葛,也對民國歷史,乃至亞洲近代史影響最深遠的部分。

(延伸閱讀:白先勇專訪》翻轉「兩蔣民國史」 他揭蔣介石為「輸到國土剩千分之三」卸責

20200915-本書作者白先勇15日出席《悲歡離合四十年:白崇禧與蔣介石》新書發表會。(顏麟宇攝)
作者白先勇9月出席《悲歡離合四十年:白崇禧與蔣介石》新書發表會。(資料照,顏麟宇攝)

白先勇接受《風傳媒》專訪,談到最初書寫父親經歷的原因,都源於他對「官方歷史」的無奈,「我看很多人講他,台灣、大陸,很多講得都不對,真相不是那樣子。」

白崇禧真不願救援徐州?他書中道出徐蚌會戰幕後戰略

比如當兵時,他回憶那時政戰教官來演講,操著浙江口音在台上大罵:「那個白崇禧按兵不動!」正是在指控1948年徐蚌會戰時,白崇禧在華中按兵不動,不願援助徐州,導致國軍遭解放軍擊潰;白先勇在台下聽了,「只能不出聲,聽到耳朵記起來,現在再寫出來。」

20201023-白先勇專訪。(顏麟宇攝)
作家白先勇接受《風傳媒》專訪時表示,書寫父親多源於對「官方歷史」的無奈。(顏麟宇攝)

做為平反,白先勇在書中寫道,白崇禧跟他訴說,當年拒絕指揮徐蚌會戰的理由,一者因為他發覺徐州戰略全盤錯誤,60萬大軍難以片刻間重新部署;再者,當時各兵團指揮官,多是黃埔嫡系的「天子門生」,不易率領。而最重要是,這場保衛京畿的生死決戰,蔣介石必定坐鎮南京越級指揮,將使得指揮官進退失據,白崇禧曾要求蔣介石讓統帥獨立,不要以電話指揮第一線,但蔣並未採納,白崇禧因此才放棄指揮,飛回武漢。

往後這段歷史在國民黨的官方記載裡,卻成為「白崇禧在華中按兵不動,不肯救援徐州」。像這樣父親所述與官方記載相悖的經驗,在白先勇成長路上不曾少過,於是這26年,他把自己投入黑洞般的資料堆裡,埋首寫就父親三部曲。

孫立人與白崇禧將軍(取自中華民國駐美總支部)
孫立人與白崇禧將軍(資料照,取自中華民國駐美總支部)

但這個浩大計劃,直到啟動後將近20年才初見端倪。白先勇蒐羅家中照片、走訪桂林圖書館等地,總共翻出900多張白崇禧影像,其中更有珍貴的北伐時期;北伐的照片紀錄本就少,完全有賴隨軍記者張進德,當年他跟在白崇禧身邊拍了上千張照片,儘管泰半因戰亂遺失,仍將僅存的30多張交予白先勇。

心繫著「有圖為證」,於是白先勇在2012年先出版圖傳《父親與民國》,透過600多張照片與小故事,還原白崇禧於當時身影。

胡習交替之際 靠出書演講走遍父親走過的路

《父親與民國》問世的意義,不僅是白先勇第一部完成的父親傳記,更因其中引含不少中國未曾面世的資料、說法。彼時胡錦濤正要下台,現任中國國家領導人習近平正要掌權,白先勇說,當時正逢空窗期,加上大陸掀起民國熱,也讓《父親與民國》未遇政治阻礙,得以同步在大陸出版。

2019年10月1日,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大會.閱兵式和群眾遊行,左起:胡錦濤、習近平、江澤民(AP)
2019年10月1日,歷屆中國國家領導人胡錦濤(左起)、習近平、江澤民一同在中共成立70周年大會.觀看閱兵式和群眾遊行。(資料照,美聯社)

「這本書出去衝擊大得不得了!」回憶當時,白先勇赴北京召開新書發表會,在場就有40幾家媒體,最後總共有上百家媒體報導,央視更拍了2次白崇禧紀錄片,白先勇接著一路受邀,走遍12大城演講,「從西安到長春,桂林到廣州,我父親走過的地方都要我去。」

彼時中共對白崇禧的定位尚未定調,他也趁此一路演講過去。他說著雙手比劃起來,笑著說有一回去重慶,講到抗戰勝利後,他開始講父親如何打敗共軍的常勝將軍林彪,「我忘記那裡是共產黨的地方了,當時一個書記也坐在下面,他整個臉都綠了。」

20201027-1946年5月22日白崇禧給蔣介石的報告,用了12個緊急語氣呼籲追擊林彪。(廖彥博提供)
1946年5月22日,白崇禧給蔣介石的報告,用了12個緊急語氣呼籲追擊林彪。(廖彥博提供)

然而後續的史料蒐集、對比,又是更加繁複工程,幸好,「上天真的派來天兵天將。」2012年,他在一場講座上結識了廖彥博,廖是政大歷史碩士,並於維吉尼亞大學攻讀歷史博士,自小熱衷民國史,就連許多堪稱「冷門」的桂系將領,都能按圖指認,讓白先勇大為驚艷,於是邀請他加入。

兩人首度合作後在2014年交出《止痛療傷:白崇禧將軍與二二八》,描述時任國防部長的白崇禧,奉蔣介石之命前來台灣宣慰二二八事件,前後在台停留16天的經歷。

(延伸閱讀:白先勇專訪》國民黨在二二八做了好事?他還原史料卻遭馬英九「已讀不回」

二二八事件後,國防部部長白崇禧抵達臺灣宣慰(善後)。(維基百科)
二二八事件後,國防部部長白崇禧抵達台灣宣慰(善後)。(資料照,取自維基百科)

而後兩人開始籌備《白崇禧與蔣介石》,廖彥博還記得,當時跟著白先勇前往中國調查,在東北的夕陽餘暉下,步入四平戰役紀念館,兜了一圈卻始終不見白崇禧3字,白先勇問館方為何沒有?對方答不上來,更不知道白崇禧只用3天便攻下四平街的往事,正說明白崇禧在兩岸都是不討好的角色。

但向歷史深處挖去不是輕鬆事,要寫白崇禧、蔣介石二人關係,光是國史館中兩人往返的信件、手令、電報便達8577件,各方資料相加下,總字數超過60萬,於是兩人協議,由廖彥博寫1926-1949年,從北伐到抗戰,白先勇則寫白崇禧在台17年歲月。

20201023-白先勇專訪,「悲歡離合四十年:白崇禧與蔣介石」共同作者廖彥博。(顏麟宇攝)
《悲歡離合四十年:白崇禧與蔣介石》共同作者廖彥博。(顏麟宇攝)

廖彥博:感受到白先勇書寫父親的掙扎

對此,廖彥博指出,他是以白先勇待人接物的方式,來想像白崇禧形象,外人以為父子文武殊途,但白先勇指揮起書寫計畫,有如行兵布陣,節奏非常精準;而在期間,他也感受到白先勇對於如何書寫父親感到掙扎,不只是用兒子視角寫父親,要寫信史,即使白崇禧的缺失也要如實記載。

白崇禧從與蔣介石交心,到後來備受猜疑,加上往後官方歷史刻意避談,也使白先勇談起父親時總是感慨,他更記得,當年蔣介石派出特務24小時輪流監視家裡,直至白崇禧過世為止。這段回憶,如今白先勇想來仍有壓力,也令他不禁再度感嘆:「那17年多難啊,他完全不動聲色,還要在孩子面前強顏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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