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勇專訪》翻轉「兩蔣民國史」 他揭蔣介石為「輸到國土剩千分之三」卸責

2020-10-28 0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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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白先勇日前出版《悲歡離合四十年:白崇禧與蔣介石》,白先勇接受《風傳媒》專訪表示,讓《悲歡離合》成書的關鍵,正是《蔣介石日記》公開。(顏麟宇攝)

作家白先勇日前出版《悲歡離合四十年:白崇禧與蔣介石》,白先勇接受《風傳媒》專訪表示,讓《悲歡離合》成書的關鍵,正是《蔣介石日記》公開。(顏麟宇攝)

1911那年白崇禧18歲,當時辛亥革命爆發,他頂著滿腔熱血加入廣西學生敢死隊,120名青年浩浩蕩蕩從桂林出發,趕赴武漢前線支援。敢死隊聽來就叫人心驚,白崇禧的母親聽了,吩咐2個哥哥守在桂林北門把白崇禧抓回來,豈知他卻從西門溜出去,穿著草鞋、拎著槍,「就此一腳踏進民國的誕生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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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見證了民國的誕生,這等於是接生之情,東亞第一個共和國,他參加了!」白先勇說著手握成拳,重重敲在桌上。父親逝世已過了將近一甲子,如今他的記憶依然清晰,父親常跟他們講起這段經歷,說當年從軍時沒得洗澡、身上滿是虱子,冬天的武漢下起雪來冷得要命,站哨時個個都凍成了冰棍。

20201023-白先勇專訪。(顏麟宇攝)
作家白先勇接受《風傳媒》專訪時,談起父親常和他們訴說從軍時的刻骨銘心。(顏麟宇攝)

從1994年退休起,白先勇便開始計畫為父親做傳,他走遍海內外蒐羅史料,終於在2012年首先出版《父親與民國:白崇禧將軍身影集》,透過照片資料還原父親於民國史上的身影,又於2014年寫就《止痛療傷:白崇禧將軍與二二八》,還原父親在二二八時來台16天所作所為。

為父立傳3部曲 蔣介石日記公開是成書關鍵

來到第三部白崇禧傳記,他攜手歷史學者廖彥博,蒐集超過萬件書信、手稿、回憶錄等資料寫就《悲歡離合四十年:白崇禧與蔣介石》,描繪白崇禧與蔣介石從歷經北伐、抗日、國共內戰一路以來,從君臣交心而至決裂的糾葛。

20200915-本書作者白先勇(左四)、廖彥博(左三)15日出席《悲歡離合四十年:白崇禧與蔣介石》新書發表會。(顏麟宇攝)
作家白先勇(左四)9月與共同作者廖彥博(左三)一同出席《悲歡離合四十年:白崇禧與蔣介石》新書發表會。(資料照,顏麟宇攝)

這段浩大工程蒐羅超過60萬字史料,白先勇接受《風傳媒》專訪時表示,讓《悲歡離合》成書的關鍵,正是《蔣介石日記》公開,裡頭揭露蔣介石對白崇禧由愛生恨,乃至晚年派特務監視白家的歷程。

(延伸閱讀:白先勇專訪》從小聽國民黨罵父親 他用60萬字史料洗刷白崇禧不戰污名

如白崇禧於1966年病逝時,蔣介石曾前往哀弔,豈料隔天卻態度丕變,在日記上痛批白是「黨國敗壞內亂中之一大罪人也」,種種言論,令白先勇看得吃驚之外,更困惑於背後緣由。

蔣介石生性多疑,被他猜忌過的將領、部下不在少數,如將軍孫立人晚年便遭軟禁達33年,而看在白先勇眼裡,蔣介石對白崇禧則更加針對性,「白崇禧變成了他的心結,他不光忌憚,一方面真的愛他的才,愛恨交織。」

1946年10月21日,蔣介石(中)與宋美齡(左)巡視臺灣。(維基百科)
作家白先勇在新作中揭露,蔣介石(中)對白崇禧由愛生恨的心路歷程。(資料照,取自維基百科)

蔣介石對白崇禧曾經非常愛護。白先勇談到,北伐時蔣介石要陳潔如每晚燉燕窩給白崇禧,而蔣白二人的往返書信間,更常彼此關懷,是否每日走一萬步、練氣功養生等話題,「那封信肉麻得不得了,我覺得當時蔣是真心的」,足見當年蔣曾用看重白崇禧,亦曾大力拉攏。

從肉麻信到與君訣 白先勇:對共產黨戰略態度分歧

但君臣交心何以變做君臣交惡?白先勇認為,關鍵便在對共產黨的戰略,尤其東北的四平街會戰。

彼時中共企圖站穩東北,取得背靠蘇聯的優勢,但白崇禧率軍擊潰林彪帶領的東北民主聯軍,當時不僅白崇禧,包含杜聿明、孫立人等前線將領,皆主張渡過松花江乘勝追擊,至少將共軍壓迫在佳木斯等酷寒地帶,孫立人更企圖奪取日軍過去為防範蘇俄,而在佳木斯建立的防禦工事。

豈料蔣介石在「以戰逼和」的想法下,竟下停戰令,更將白從前線召回南京就任國防部長,這一去,共軍從此獲得機會修生養息,爾後正如歷史所載,林彪一路從東北打到海南島,中華民國丟失大半江山、退守台灣。

20201027-1946年5月22日白崇禧給蔣介石的報告,用了12個緊急語氣呼籲追擊林彪。(廖彥博提供)
1946年5月22日,白崇禧給蔣介石的報告,用了12個緊急語氣呼籲追擊林彪。(廖彥博提供)

四平街錯失的機會,是國共內戰重大轉捩點,也對近代歷史影響深厚,廖彥博便談到,有人認為如果當初蔣介石沒下令停戰,在此消滅共產黨,往後或許也不會有韓戰、越戰,這確實是有可能的;而對於親身參戰、眼睜睜看著良機錯失的白崇禧,白先勇則感嘆,父親即便到晚年仍向他說過:「總統是重用我的,只是我有些話他沒有聽。」

「共產黨宣傳太厲害,尤其把知識份子籠住。」白先勇說著感嘆,當時中國剛結束8年對日抗戰,人們已經厭倦戰爭,加上毛澤東「中國人不打中國人」等口號下,蔣介石下令停戰不無理由。

白崇禧逆風欲除共產黨 白先勇:他知道他們的不可小覷

但為何白崇禧反倒「逆風」認為要將共產黨剷除根絕?白先勇指出,正是因為白曾在北伐期間,領導過上海「清黨」行動,他也曾說過:「這個軍隊有組織、有信仰、有國際的援助,這個軍隊不可小視」,顯示白崇禧深深明白,共軍絕非只是「窯子裡爬出來的軍隊」;甚至當年北伐結束,白先勇受邀至北平女師大演講,就當著一干女學生面前喊話,「現在最危險的就是共產黨。」

白先勇指出,白崇禧當年一方面認為,出兵東北會把補給線拉太遠,當時抗戰剛結束,最重要還是先把華北守住,但倘若真要出兵,就要打到底,結果蔣介石居然下令停戰。對此他形容,彷彿就是淝水之戰的苻堅,「好好一盤棋自己搞掉了。」

(延伸閱讀:白先勇專訪》國民黨在二二八做了好事?他還原史料卻遭馬英九「已讀不回」

白崇禧挺李宗仁成與蔣決裂關鍵 白先勇:父親不夠理性

談起父親白先勇總是感慨,過去外界多認為,當時蔣介石是因美蘇調停壓力停戰,但他則有另一番見解,指出當年蔣介石根本不理美國特使馬歇爾,馬歇爾七上廬山,蔣都不予理會,「他當然可以不聽美蘇壓力。」

1948年中華民國國大代表齊聚南京,投票分別選出第一屆正副總統,當時李宗仁在美國駐華大使司徒雷登慫恿下參選,並擊敗蔣介石屬意的孫科;這場選戰之間,戰功彪炳的白崇禧為李宗仁助選,在關鍵時刻左右選情,但也成為白蔣二人決裂的另一關鍵。

白先勇說,父親的缺點,就是不夠理性,「他不夠狠,一開始是李宗仁拉拔他,李總是老大哥」,礙於人情與同為桂系的淵源,白只得硬著頭皮為李助選;廖彥博則指出,李宗仁是有劉備般的氣質,非常親近人,總能和底下士兵混成一片,很有領袖魅力,但仍舊有要取代蔣介石的野心。

1948年5月20日,蔣介石與李宗仁行憲後第一任正副總統就職大典。(維基百科@Chien0430)
1948年5月20日,蔣介石(右二)與李宗仁(右一)行憲後第一任正副總統就職大典。(資料照,取自維基百科@Chien0430)

要蔣下野換得美援 白崇禧2封電報成決裂最後稻草

當時在美方眼中,李宗仁確實也是取代蔣的人選,1948年徐蚌會戰國民政府連連挫敗,美方對蔣失去信心,屬意由李宗仁取代之。在此情況下,深明美方心意的白崇禧,連發2封電報給蔣介石,旨在呼籲美方出面調停,但也暗指前提是蔣介石必須下野。

20201027-1948年12月24日白崇禧發給蔣介石的「亥敬電」。(廖彥博提供)
1948年12月24日,白崇禧發給蔣介石「亥敬電」。(廖彥博提供)

白先勇指出,白崇禧在電報裡語調急切,面對國之將亡的困境,已經顧不得蔣介石的感受,但這也成為雙方決裂的最後一根稻草,蔣介石於是在日記上寫道:「今日大難不在敵寇之共匪,而在內奸之桂逆也。」他眼中看到的,是白崇禧逼宮、桂系陰謀奪權。

白先勇認為,「桂逆」一詞,正顯示蔣介石黨國不分,「他認為朕即天下,也想說對白崇禧這麼好,結果卻收到這2封電報」。但他仍要澄清,2封電報的內容,並非白崇禧獨自空想,是美國要求蔣介石下台,才會援助國民政府,「桂系被老美騙了,李宗仁以為可以上台,父親也以為美援會幫忙,還認為青島有美國空軍幫忙,或許可以守住。」

20201027-1948年12月30日白崇禧發給蔣介石的「亥全電」 此兩封電報當中,暗示要蔣下野,美援才會來。(廖彥博提供)
1948年12月30日,白崇禧發給蔣介石的「亥全電」 此2封電報當中,暗示要蔣下野,美援才會來。(廖彥博提供)

白先勇指出,後來《艾奇遜回憶錄》中也有記載,當時美援等已經抵達,但蔣介石即便下野,仍將軍權握在手裡,因此美國才在最後收手;而蔣早就部署好要來台灣,不僅空軍、海軍調過來,還先派了前副總統陳誠赴台。

白崇禧被「騙」來台?白先勇:父親與民國史生死與共

在國民政府退守來台後,白崇禧也於1949年乘上飛機來到台北,在那個時間點,他其實有更多選擇,如李宗仁當時便以代總統身份待在美國;更有說法是,白崇禧乃是被蔣介石「騙」來台灣,聲稱來台灣組閣擔任行政院長,談到這裡白先勇搖了搖手,「哪那麼容易騙?」

從小看在眼底,他很是明白父親在想什麼,「他18歲就參與武昌革命,他跟沒參加過的不一樣,等於與民國有血肉相連的革命感情,要生死與共」;而後白崇禧完成北伐,達成「從鎮南關打到山海關」的成就,30多歲就達成如此偉業,自然意氣風發,「他是民國史的一部份,民國史都在他的生命裡面。」

20201023-白先勇專訪。(顏麟宇攝)
作家白先勇(右)說,父親白崇禧是民國史的一部份。(顏麟宇攝)

「蔣介石宣布台灣是革命基地,他是真的想打回去的。」說著白先勇重重拍桌,指出1966年父親病逝前,越戰方酣,白崇禧還致信廣西省主席黃旭初,分析中共可能也趁勢出兵越南,正是反攻大陸的良機,「他還有一條條寫反共戰略,臨死還有寫這個,我看了也很是心酸。」

民族救星到退守「小島」 他反覆揣摩:蔣介石接受不了

大半山河丟失後,白蔣在台灣的關係更加惡化,蔣介石甚至派出特務24小時監視白家。白先勇指出,當時中華民國版圖只剩千分之三,全部退守到一個小島上,「史筆如鐵,他知道自己往後在歷史上就是這樣了,要怎麼辦?」

白先勇反覆揣摩蔣介石心境,認為抗戰勝利後舉國歡騰,蔣被捧成民族救星、抗日英雄;更出席開羅會議,與世界領袖並肩,走到哪都被夾道歡迎,「突然摔到這裡來,心理打擊有多大?他不能面對這個亡國的責任!」

他說正如明代崇禎皇帝所言,「君非亡國之軍,臣皆亡國之臣」,蔣介石於是遷怒於白崇禧,尤其夜深人靜,獨自一人面對心魔時更是如此,於是《蔣介石日記》裡對白崇禧的批判更是毫不留情。

白崇禧(左)與蔣介石。(圖/維基百科)
白崇禧(左)與蔣介石。(資料照,取自維基百科)

「蔣介石跟白崇禧戰略上的衝突,動搖了國本、影響了大局,這是國民黨、國民政府的大不幸、大悲劇。」白先勇嘆道,而非常諷刺的是,蔣介石卻在1948年突然為了四平街會戰,追頒勳章給白崇禧,也足見蔣當時性格之矛盾與反覆。

大陸怎麼搞丟的?白崇禧在「兩蔣民國史」被淡化

「台灣的民國史是兩蔣的民國史,都是他們的觀點。」白先勇無奈談到,白崇禧過去的事蹟,在國民黨官方的歷史、教育裡,多半被淡化甚至隱瞞,「你問大部分台灣人,大陸怎麼搞丟的?也沒人能講出來。」《悲歡離合》之所以重要,正是寫出當年東北為何兵敗。

廖彥博也指出,過去縱然不少外國學者研究民國史,但掌握文獻能力有限,多僅能從文化、經濟、政治層面分析國民黨如何挫敗;但其實,軍事上的失誤才是關鍵,過去由於是蔣自己下令停戰、導致錯失良機,也因此過往的歷史記載,也多未著墨此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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